《大话西游》中的“肉眼”与“心眼”

文/乐云

关于《大话西游》主题的解读，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此，笔者不揣陋见，窃以为还须从“肉眼”与“心眼”着手。

《大话西游》的后半部分，至尊宝在水帘洞中与观音大士有一番关于“肉眼”与“心眼”的对话。至尊宝说：“观音大士，我开始明白你说的话了，以前我看事物是用肉眼去看。但是在我死去的那一刹那，我开始用心眼去看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真的可以看得前所未有的那么清楚……原来那个女孩在我心里面流下了一滴眼泪，我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当时她是多么地伤心……”观音问道：“尘世间的事你不再留恋了吗？”至尊宝答道：“没关系了，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看起来，至尊宝是看破凡尘，准备脱离苦海了。但事实上他还没有，他之所以戴上金箍，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要去救紫霞，当他明白自己原来多么地爱紫霞，他为以前对紫霞所犯的一切过错而深深懊恼。当观音提醒他在戴上金箍之前有什么话说时，他深情款款地表白了对紫霞的爱，然而可惜的是，紫霞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了。

关于“肉眼”与“心眼”，我们更愿意看作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着一种为人处世的人生哲学，“肉眼”象征的是以自我为主的人生哲学，而“心眼”则象征着以整个人类的幸福为目标的人生哲学。由这个基本点出发，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至尊宝内心的人格嬗变。

至尊宝本来是孙悟空的托身，他在五岳山当斧头帮帮主，做一些打家劫舍的买卖，倒也自由快活。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什么是值得尊敬与信仰的，有的只是对于财物的狂热追逐，对强权武力的顶礼膜拜。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他对春三十娘那与生俱来的恐惧。为了躲避杀身之祸，他拼命地巴结讨好春三十娘，连人性起码的尊严都不顾，而支撑其人生的信条便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好，这和中国自古以来对生命的珍视倒是一脉相承。

他对爱情的态度也极其单纯。一旦对白晶晶产生爱意，他便毫不犹豫地向其大胆表白，即使知道白晶晶是白骨精的化身也毫不动摇。他为了救白晶晶，到处寻找月光宝盒，而一旦了解到紫霞可以得到月光宝盒后，他不惜采取欺骗手段，而根本没有顾及会令紫霞伤心欲绝。我们可以说至尊宝是个很重情的人，但很难说得上重义。事实上，《大话西游》中的绝大部分人物都很少重义，正如至尊宝自我解嘲的：“连神仙都不讲义气！”其言下之意是既然连神仙都不讲义气，更遑论我等芸芸众生呢？他之所以宁愿死于观音手下，也不愿陪爱唠叨的唐僧去西天取经，表面看来是因为忍受不了唐僧的“叽叽歪歪”，而更根本的原因却是他不愿意受人的约束，他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些，都是至尊宝的肉眼看到的东西。

但临死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生命中除了自我以外，还有更值得重视的东西。回首往事，他开始以己之心来体谅他人，因而才有他对紫霞的忏悔。他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更高层次的理解，生命的价值不仅在于生命本身，更重要的是它能否体现出对他人的价值。“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当对生命本身的存在与否不再摆在中心位置时，他寻找到了超脱的方式，尽管他最后也曾为紫霞的死而痛不欲生。

影片中有处情节充满强烈的哲理色彩：牛魔王将城市扇向太阳，唐僧与紫霞的生命岌岌可危。这个时候，至尊宝该去救谁呢？摆在至尊宝面前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它让我们不由得想到一幅西洋名画，茫茫大海上，父亲和妻子儿女均命悬一线，到底该先救谁？至尊宝在经过痛苦的抉择后，选择了师父，而放弃了紫霞。在这里，师父象征着“大义”，而紫霞象征着“小我”。至尊宝选择了“大义”而放弃了“小我”，表明他的“心眼”战胜了“肉眼”，他终于决定保护唐僧西天取回经书，以化解人世间那难以克服的仇恨。

在此有必要提及唐僧。或许很多观众都不喜欢唐僧，因为他这个人太婆婆妈妈，整天“叽叽歪歪”，像一堆苍蝇在耳边嗡嗡乱叫。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唐僧是《大话西游》中最有资格称得上用“心眼”看世界的人。

唐僧始终饱含一颗普渡众生的仁慈之心。他首先是以一个教师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为了劝诫孙悟空和自己一起去西天取经，他喋喋不休，不断地摆事实，讲道理。他坚信凭自己的力量能够说服悟空，为此他放弃了观音菩萨送给他的金箍。有必要一提的是，这里的金箍，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它象征着观音给予他的管教悟空的权力，这就像对于学生来说，考试便是老师的权力一样。但唐僧委婉地拒绝了观音的好意，他认为凭自己的慈悲心怀便可以感化悟空，可惜感化的结果却是悟空的强烈反抗，甚至宁死也不相从。唐僧的教导遭到彻底的失败。不过，即使是这样，当观音要致悟空于死地时，他还是选择了替悟空一死，希望以死来感化悟空，最后，他做到了这一点。

鬼使神差地，唐僧并没有死，他去了一趟天竺，并在经历了生死轮回之后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开始尝试着改变自己，换上了一套从天竺带回来的很新潮的衣服，一扫过去那种迂腐的老夫子形象。他对悟空，依然满含深情，不过，这时的他，更多的是以朋友的身份和悟空相处。尤其是后来牛魔王用芭蕉扇将他扇向空中，在摇摇欲坠的刹那，他发现自己并不比别人高明，除了那颗慈悲心外，他还有什么呢？这时的唐僧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位置，原来在某些事上，不是光靠说便够的。他选择了脚踏实地，带领着悟空、八戒、沙僧三人，朝着西天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也许，唐僧最后那言简意赅的话语让我们有梦幻般的感觉。当牛魔王被消灭之后，一切的一切都重新归于沉寂，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唐僧说：“走！”悟空问道：“哪里去啊？师父！”唐僧答道：“天竺！”唐僧的惜字如金让悟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但是否可这样说呢？当一个人真正明白大义的时候，是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和说教的，唐僧最初的说教和唠叨，说明他当时并没有真正地明白大义，看来，即使是像唐僧这样的得道高僧，要真正做到用“心眼”看世界，也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