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西游》中的野性固守与皈依

文/乐云

人类从远古社会走来，经过漫长的进化与发展，逐渐脱离开野性，越来越理性化，这是人类的巨大进步。但随之而来，人类自身的那种原始野性，那种自在勃发的生命力也日益退化和消解。有人说，我们这个时代是个“被阉割的时代”，因为它缺乏野性，缺乏对某种信念的执着精神，从某方面来说，这意见是对的。喜好文学的人或许都会有这样的体会，读古代的神话传说，我们会感到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譬如我们都熟悉的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等。神话中记载的夸父追日的原因我们无从知晓，但他追日的勇气却千百年来激励了很多人，人们将他的这种行为抽象为一种勇往迈进、凌厉无前的精神。可是就夸父来说，当初他之所以去追日，或许只是一时的冲动，并没有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后果和影响。他的这种壮举，我们更愿意相信是他自在状态的生命力的表现。

同样的道理也可运用在精卫身上。她本是炎帝的小女儿，从小过着快乐逍遥的生活。一次出游东海，不小心溺死，灵魂羽化为精卫鸟。为了报仇，她天天衔西山的树木和石头，投向东海。精卫当然不会在意这种报复是否有效，她看重的是，既然受到了伤害，便要报复，她遵循的是一种简单的复仇逻辑。由此，我们发现，他们的为人处世，更多地接受感情与感受的指导，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需要遵守道德和理性的原则。我们或许会称他们很傻，但其真实性无可否认，这是一种原初状态的真实。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发现《大话西游》中也蕴藏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野性。这种野性，将我们从现代一下子拉回到人类的原初状态（虽然故事以唐僧取经为线索，但事实上没有明确的时代划分）。《大话西游》中的几个主人公，按照现代的逻辑与理性来说，完全不可理解。但他们表现出共同的性格特征，那就是任性妄为，执着冲动。而这些正是野性所要求的。《大话西游》中，我们能明显地感受到剧中人物对野性的固守。

首先是至尊宝（孙悟空），他本是受菩萨教化去保护唐僧西天取经的，但因为受不了唐僧的唠唠叨叨而不愿取经。在他看来，唐僧整天婆婆妈妈、叽叽歪歪，像一只（不，是一堆）苍蝇围着，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痛苦。他宁肯被菩萨杀死，也不愿再过这样的生活，孙悟空的宁死不从正表现出他做事不计后果，一切以本心为念。取经对于他来说，跟他没有多大关系。既然没有关系，何必还要受那份罪，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或许，有人会说他自私，但毋宁说，他的这种做法是对传统道德的一种挑战。

五百年后，孙悟空托化为至尊宝，他的公开的身份是斧头帮帮主，率领一帮贪生怕死的喽罗，在贫瘠的沙漠里打劫为生。他没有什么雄心大志，只不过是想能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为了生存，他对心狠手辣的春三十娘（蜘蛛精）奴颜婢膝，好像没有一点尊严，然而我们从至尊宝的角度来看的话，便不会这样的想法，因为至尊宝并没有将它当作是屈辱，而是一种对敌的手段，或者可以说是策略。他执着地爱着白晶晶，并为此费尽心机。为了博得白晶晶的欢心，他不惜改变自己。一会儿穿得像个玉面书生，约白晶晶夜半时分到小桥边会面；等到白晶晶说他：“你把胡子剃光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少了胡子一点性格也没有了？”，他又马上跑回去将胡子粘起来，观众看到这里可能会捧腹大笑。然而至尊宝还是将其当作一件神圣的事业来做，因为此时他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与白晶晶在一起，为了爱人，生命都可以牺牲，更何况尊严呢？的确，至尊宝是个对爱情很真诚的人，他一再拒绝美丽聪慧的紫霞的示爱，虽然不免让我们惋惜，但那恰好证明了他对白晶晶的一片真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至尊宝的野性是一种真性情的体现。

紫霞是一个对爱情充满浪漫幻想的纯真女孩，这种女孩更多地存在于我们的想象，而很少在现实中出现，她不属于这个世俗的社会。紫霞在《大话西游》中出现，就如同她刚出场时，漫漫黄沙中的一袭白裙，给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增添一片纯洁的色彩。她对爱情的执着让我们心动，而她与至尊宝的爱情悲剧又让我们叹惋。影片中的紫霞性格比较单一，她稚气而不通世故，对爱情常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经常念叨的一句话是“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大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她始终相信缘份，从至尊宝拔出紫青宝剑的那一刹那起，她便苦苦地去追寻这份虚无缥缈的爱，并最终为此付出了整个生命。或许，紫霞为爱而生又为爱而死的执着打动了我们许多人，但如果是我们碰上这样的事，却很难有紫霞为爱而死的勇气，因为我们考虑得太多，它限制了我们对理想的追求和渴望。

春三十娘也是个执着的人，她的执着是要吃唐僧肉。为此，她不择手段，用尽手腕。她的性格特征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她在影片中的出场，艳丽中有种肃杀之气，正如斧头帮帮众听到她的名号后胆颤心惊一样，她确实是“桃花过去，寸草不生”。同时，春三十娘又是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她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于跟她相依为命的妹妹白晶晶。在她心目中，没有道义良心，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有的只是利益，为了争得利益不惜鱼死网破。春三十娘的野性更多地表现为一种赤裸裸的野蛮和暴力，这和至尊宝与紫霞的野性有天壤之别。不过，春三十娘的野性倒与影片中另外一个人物——牛魔王，有许多相通之处。牛魔王在影片中代表了一种无形的力量，他夺走了紫霞，夺走了晶晶，也夺走了至尊宝的快乐。而这一切都源于他那极端自私的欲望。牛魔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救了紫霞，为紫霞的美丽而倾倒，要和紫霞成亲，未能如愿后，他疯狂之下，将城市扇向太阳，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牛魔王看起来也很执着，但他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疯狂却只能带来毁灭，这种野性是疯狂与暴力的代名词，是野性中最丑陋最卑鄙的部分。

野性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其中孕藏着直率坦诚的力量源泉，能够催人奋发上进；另一方面，它有时也会让人沉醉迷狂，最后堕入罪恶的深渊。正如我们现时社会上流行的“酷”一样，一方面，它表现出青年人的标新立异，勇于创新；另一方面，它也可能会良莠不分，以丑为美。对此，《大话西游》对野性并没有一味地纵容，而是暗示了理性对野性加以制约与引导的必要性。最明显的例子体现在至尊宝与春三十娘身上。

春三十娘一直想吃唐僧肉，最后却与二当家的（猪八戒的化身）生下了一个儿子，而有意思的是，这个儿子便是唐僧。此时春三十娘内心的母性突然暴发出来，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她和牛魔王同归于尽。我们可以说，春三十娘为她的疯狂野性付出了代价，但同样可以这样认为，她以自己的死实现了对理性的皈依。

    而对至尊宝的处理则复杂一些。影片最后，至尊宝为了救唐僧与紫霞，无奈之下戴上了金箍咒。在此，金箍咒其实便是理性的象征。戴上金箍咒后，他马上变成了孙悟空，重新拥有了超人的力量，杀死了万恶的牛魔王。他终于踏上了正途，修成了正果。但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至尊宝对理性的皈依并非情愿，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且，即使在他皈依理性之后，他还是不能拯救心爱的女人紫霞的生命。虽然孙悟空跟着唐僧踏上了西天的征程，但他的内心充满着留恋和怅惘，因为在他心中永远留下了紫霞的一滴眼泪，那是绵绵不绝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