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记忆与晃动的情感

――《2046》的主题变奏

·乐云·

    实话说，任何对王家卫电影主题的探寻，都具有不可预知性。无论是《阿飞正传》、《重庆森林》，抑或《东邪西毒》、《花样年华》，晃动的人物与迷离的情节构筑了王氏电影的主旋律，理智的归纳从来令人莞尔。然而，这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王家卫电影的关注，尤其是作为“多年电影生涯一个总结”《2046》，人们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某种主题的影子在浮动，尽管它只是一种主题的变奏，一段在潮湿的记忆与晃动的情感中摇摆的变奏。

    《2046》讲述的是一段关于记忆的故事。一个叫周慕云的男人试图摆脱过去，但越是想要摆脱，就越是摆脱不了，“或许某一天，不知不觉，那个过去的记忆离不开你了，然后新的生活又会开始”。影片中，记忆是个美丽而虚幻的泡影，与过去、现在及未来纠缠在一起，昭示着生命的希望与虚无，以及因虚无而带来的无尽的忧郁。当我们对现实不满时，过去的一切都变得美好，如同我们曾经拥有的似水年华，虽然青涩，却总是那么动人，充满无尽的诱惑。可惜，过去又是残酷的，就像一面洁白的墙壁上沾上了一粒蚊子血，令人恶心。于是，我们自觉不自觉地对记忆进行了加工重组，于是就有了那趟名叫“2046”的列车。因为我们始终相信，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在列车的尽头等着我们！

    遗忘是记忆的一种解释！博尔赫斯的话历历在目。从这个意义上讲，能够拥有遗忘也是一种幸福。然而不幸的是，我们越是想抹去记忆，它越是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我们，又像是潮湿的雨季，明明难以忍受，却又无法逃避。在纸醉金迷的放荡中，周慕云虚掷着自己的青春与血性，让腥红的酒精一次又一次地麻醉自己。这是一种何等郁闷而绝望的痛苦？！

    影片中，苏丽珍、白玲、王靖雯分别代表了记忆的三种形态：过去，现在和未来。她们在周慕云的时间词典里交替出现。过去的回忆意味着现实的回避，暗示他对现在生活的厌倦，从这个意义来说，白玲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然而不幸的是，过去的回忆并没有使他获得灵魂的拯救，反倒陷入无穷无尽的虚无之中，因而最终他把希望放在了未来，放在了2046。

    然而对于周慕云来说，未来的一切又充满了不确定性，尽管加上了幻想的修饰，但留下来的只有恐惧，映照出现实的苍白与过去不断受到的伤害。从这个意义来说，记忆是潮湿的，明知是个美丽的泡影而又欲罢不能。

    《2046》同时讲述了一个关于情感的故事。因为记忆是情感的孪生姐妹。记忆是情感的记忆，回忆是情感的回忆，甚至未来，也充盈着玫瑰的暧昧。周慕云周旋在四个女人之间，新加坡的职业赌徒苏丽珍、在夜总会重逢的露露、住在2046号房的白玲、公寓老板的女儿王靖雯。在彼此内心短暂驻足后，周慕云发现自己无法投注情感，因为他始终无法放弃过去，一段刻骨铭心却又伤痛欲绝的真爱。因而他最后狠心拒绝白玲的要求，“其实爱情是没有代替品的”，“有些东西，我永远不会借给别人。”显然，这里的“东西”，就是所谓的真爱！

    然而在《2046》中，“真爱”注定只是一个美丽而奢侈的字眼。周慕云以为自己深爱着苏丽珍，并为此拒绝了真爱他的白玲。可是王靖雯的出现，唤醒了他早已封闭的情感。他猛然发现，自己对苏丽珍的情感并非想像中的坚如磐石，而是不断晃动，摇摇欲坠。终于，在一番你来我往的尝试后，他亲手推倒了苦心经营起来的情感圣徒形象。然而倒塌之后，并不代表马上建立。最终，王靖雯的远嫁日本，为他们的关系划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在无奈的自怨自怜中，周慕云将最后的情感留在了2046，尽管那也许很遥远，尽管它也可能是虚无的，但“他一直没有回头，他仿佛坐上一串很长很长的列车，在茫茫夜色中开往朦胧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