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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年选”提供三篇“客家乡土侠义小说”(练建安)

(2014-09-14 00:44:23)
标签:

文化

福建文学练建安

客家文学

客家乡土侠义小说

微型小说年选作品

分类: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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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微型小说大家凌鼎年先生来电子函约稿,请提供三篇“2014年微型小说年选”作品。2014年1月至今,在下创作微型小说20余篇,大半发表并转载,比较满意的还是“客家乡土侠义小说”。于是,挑选《雄狮献瑞》《传人》《传拳记》呈送。今年原计划创作微型小说48篇,看来,完不成任务了。写“客家乡土侠义小说”,路子难以突破,《铁桥仙》系列与《金雄刀》系列多有重复之处。有何善策?朋友们有以教我。】

 

为“年选”提供三篇“客家乡土侠义小说”

 

 

 雄狮献瑞

 

《文艺报》2014年1月31日第7版,责任编辑:武翩翩  王昉

 

练建安

 

“咚咚恰,咚咚恰,咚恰,咚恰,咚咚恰……”听闻这熟悉的锣鼓,增发按耐着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专心地经营他那摊“杭川牛肉兜汤”。

大年初五,是闽粤边的武邑岩前镇请客的日子。客家村寨春节期间请客的日期,都有定日。座落在狮子岩的均庆寺,是定光古佛的祖庙。此日,格外热闹。

杭川,是闽西上杭县的雅称,此地与武平县山水相连,声气相通,同时于宋淳化五年建县,因此,百姓互称老友。“牛肉兜汤”是杭川风味名小吃。

增发的生意不错,一大早,卖了三五十碗。五文一碗的牛肉兜汤,每碗可赚一个铜板。照这个样子,十斤牛肉很快就可以卖完了。赚个百十文不成问题。

“初一落雨初二晴,初三落雨烂泥坪。”闽西正月多雨,昨夜下了一场连绵不断的“冷浆雨”,均庆寺前的石坪低凹处水汪汪的。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北风吹来,寒气逼人。

摊点冒着丝丝白雾状的热气,牛肉兜汤飘出阵阵香味。前来均庆寺游玩的客人,就有好些人被吸引了过来。

“牛肉兜汤”做法简易,以上等牛肉切成薄片,裹以薯粉,调以姜末、茴香、八角、酱油、鱼露等物,放入木鱼干、猪骨头熬制的滚汤中稍煮片刻舀出,晒上葱花、姜末。这样的天气,喝口浓稠爽滑的兜汤,正正合适。

增发是上杭城肚里郭坊人,是“南狮”的师傅头。传说他打单狮可以轻轻松松地“缩”上二张层叠的八仙桌。前些年“杭川狮会”夺魁,得了金牌,名声很大。之所以来到一百三十里外的岩前古镇摆“牛肉兜汤”小食摊,说来也与“牛”有关。增发好赌,手气差,一次豪赌,急红眼了的他牵来大哥家的一头水牛,又陪了进去。他恨不得剁了双手,叠脚就走了,发誓要“以牛还牛”,赚回了牛本钱,再回杭川。

这一天,均庆寺也办狮会,号为“闽粤赣三省狮王争霸赛”。汀江木纲老板练大炮悬赏一千两银子的花红,奖励优胜者。这下,可热闹了,周边客家地区来参赛的青狮足有十八只,都是各县身怀绝技者。

百十丈外,是均庆寺。石坪上,人头攒拥,锣鼓声声。这一边,增发指望快一点卖尽牛肉兜汤,收摊寄存在阿三哥的日杂店里,自家悄悄地挤入人群中瞧上几眼,解解馋。二十余年的拳脚功夫,都被那些南狮锣鼓催醒了,发痒发麻。

一位老阿婆牵着小孙子过来了,叫了一碗。增发问阿婆要不要也尝一口,天冷,喝了驱寒。阿婆使劲咽着口水,说,吃过了,过年喽,鸡汤都喝怕啦。说着,抖抖索索地从蓝侧面襟上衣上摸出一块旧手帕,拣出五块铜板,反复数过,递到增发手上。小孙子喝完了,捧着空碗,舌尖舔着嘴唇,盯着老阿婆看。增发给他添上了半勺浓汤。小孩子乖巧地说,阿叔新年发大财。增发笑了。

就在增发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笑不起来了。他紧握铁勺的手有微细的颤动,双脚却坚实地扣在地面上。他看到了一群人摇摇晃晃向他的摊点走来。

为首一人,胡子拉杂,满脸疙瘩。敞开的外套,油污斑驳恰似剃刀布。他叫麦七,是古镇街头一霸,曾手持两把杀猪刀打跑了十多家赣粤外地客商,因此,号称“大老虎”。还是去年腊月二十七,入年界了,麦七来到增发的摊点,连喝了五大碗牛肉兜汤。要付钱了,麦七从腰间摸出两把杀猪刀,插在摊点的木板上,说:“上杭老友,看看我这家伙值多少钱?拿去!”增发人在外乡,和气生财呢,还能咋的?陪笑着说:“虎爷,您开玩笑了。”麦七大笑,左手夺过增发手中的铁勺,只在木板的边沿用力一敲,两把杀猪刀跳将起来,右手抄接,两把杀猪刀又回到了他的腰间。

眼下,麦七又来了,还带着一帮人。增发能不紧张吗?老阿婆也怕“大老虎”,按下小孙子嘴边的瓷碗,牵着他慌慌张张地走开了。说话间,麦七就到了,用半根筷子残片剔牙,说:“上杭老友,新年发财啊。”增发笑了:“发财,大家发财。虎爷,您来一碗?”麦七说:“哎呀,新年发个利市,哥几个全包了。别忘了多搁些姜葱!”增发嗫嚅道:“五文一碗,算四……四文,中不?”麦七双眼一盯,缓缓道:“上杭老友,今哺日俺请客,咋啦,不给面子?”

增发将剩余的四五斤牛肉片全部倒入了铁锅里,不久,热气腾腾的牛肉兜汤就出锅了,调上配料,香气飘散。麦七和他那些朋友吃得满头大汗,连声叫好。一个矮胖客人说:“都说潮州湘子桥的鱼汤好吃,俺说这兜汤,真他妈的带劲。”

风卷残云一般,豪客们把这一摊杭川牛肉兜汤喝了个精光。锣鼓声声又紧密了起来,看来狮王大赛就要开场了。麦七竖尖了耳朵,他该结账了。增发说:“虎爷,二十八碗半,算您二十八碗,一碗五文,算四文,一共是一百一十二文,您赏我一百文好了,整数。”麦七剔着牙说,好,好,从腰间晃荡的杀猪刀旁摸出了一块银子,足有半斤重,晃了晃,扔进铁锅,说:“给,银子,立马找零,我等着用。”铁锅内有猪骨头和残汤,没破。增发捞起银子,苦笑:“虎爷,我找不开啊,小本生意的。”麦七唰地拔出了杀猪刀,说:“要么砍下一块?一刀就够了。”增发说:“不,不要砍。”麦七收刀,张开巴掌伸出去,说:“你不要反悔啊。我等着用。”增发捧上了银子,说:“虎爷,您走好。”麦七推了增发一把,笑骂:“上杭老友,上杭拐哩!”前呼后拥骂骂咧咧地往均庆寺摇晃过去。

均庆寺外石坪,十八只青狮跃跃欲试。场中,竖立着一根一丈八尺的桅杆,上头,以红绳悬挂一束雪里蕻。六张八仙桌依次按三、二、一的阵式叠好。哪一只青狮采下雪里蕻,哪一只青狮就是赢家,就是优胜者。一丈八尺的桅杆实在是太高了,往常,“缩”上两张八仙桌高度表演的青狮,就算是方圆百里的高手了。三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要么,怎么叫狮王争霸赛呢?主办方为安全计,在桅杆的四周铺设了一层层谷笪,谷笪下铺垫有厚厚的稻草。

主事宣读完规则,鞭炮炸响,接着就是一下重锣。赣南远客为先,六只青狮在锣鼓声中一跃奔出,翻滚跌扑,煞是好看。不料,来到谷笪处,纷纷栽到,折腾了半柱香功夫,就是挨不近八仙桌,只得退场。粤东也是六只青狮,无意上八仙桌采高青,成双结对表演了一套“雄狮献瑞”连贯动作,吐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红布条幅。锣鼓停歇,恰好回到了原处。现在轮到闽西的了,也是六只。先出四只,舞到谷笪上,也接二连三地栽倒了,退了回来。剩下的两只,一只是当地的,一只就是杭川郭坊的。郭坊的锣鼓敲起,有些乱。增发拨开人群,来到狮头旁,抚摸着狮子耳朵。狮头移开,露出了他大哥的脸。大汗淋漓的大哥又惊又喜,说:“好你个发狗,躲在这里修仙哪!”增发说:“大哥,我来,赢钱还你水牛。”

说话间,锣鼓声响了,岩村青狮已经奔跳出去老远。郭坊青狮欢快蹦达,一会儿功夫,就追了上来。岩村青狮上谷笪了,摔倒,爬起,摔倒,爬起,一副不屈不饶的架势。郭坊青狮在谷笪外停了停,嗅了嗅。鼓点骤响,郭坊青狮一跃而起,落地生根。每走一步,大吼,四脚齐齐发力,顿一顿,似有千钧之势。围观者听得谷笪下面发出脆响,仔细听听,是谷笪下滚动的圆竹杠破裂的声音。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围观者大声喝彩,一浪高过一浪。岩村青狮伏地不动了,狮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湿透了后背,手脚发抖。他想,看不出这卖牛肉兜汤的,功夫竟是那样的高深莫测。怎么办呢?

岩村狮头不是别人,就是那只“大老虎”,麦七。

 

 

传拳记

 

《微型小说选刊》2014年第13期,责任编辑:陈永林

 

练建安

 

李三松师傅来到朱家寨已经有一圩了。

闽粤赣边客家地区三日五日一圩,四周百姓齐集某处做买卖,谓之“赴圩”。“圩”“墟”通用,有时写作“赴墟”。朱家寨是武南十八乡的一个中心区域,有约定俗成圩场,逢一六为圩日。

李三松是一位走江湖的教打师傅,功夫底子是汀江流域的客家李家教,源于少林五形拳,长桥大马、拳势刚猛,肘法尤其了得,有“三十六奇肘”。

朱家寨有许多围龙屋,李三松被安排住在内外八围的龙兴围。此围入住千人,人气旺。

这一日,太阳一竿子高了,上山下地的人们陆续途径围龙屋的晒谷坪外出。李三松师傅拿捏分寸,敲响了铜锣。人们纷纷驻足、围集了过来。李三松拱手作揖,满面笑容:“鄙人系广东李家教的,来贵地做客,好吃好喝的,又没什么报答,露一手粗浅功夫哈,给兄弟梓叔们寻个开心,请多赐教!”说完,李三松拉开架子,表演了一套拳脚,端的是威猛凌厉,虎虎生风。观众嘻嘻哈哈,却无人拜师。此前,李三松已经走了邻县多个村子了,一无所获。此番表演,看来是要露一手绝活了。其实,他早已留意到了晒谷坪角落的一块废弃石磨盘,即行前提溜过来,憨笑,突然哈嗬发力,一个下顶肘,将三寸厚的磨盘砸开了一条裂缝。众人七嘴八舌夸赞了他几句,也就散了。

李三松感到颇为无聊,默不作声地收拾地上的一堆家伙什。本来,他是要演练一番十八般武艺的。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三松师傅,莫急么。”老族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过来了,他说:“再等一圩,安心住下喽。”

老族长年轻时,经营木纲,木排到了潮州,遭遇地痞敲诈勒索,李拳师路见不平,出手摆平了此事。前些日,老拳师来信说,犬子拟借贵方宝地混一碗沙子饭吃,开馆授徒。老族长答应愿尽绵薄之力全心相助。不久,一位四十开外的精壮汉子挑着一担兵刃登门拜访来了,他就是李三松了。老族长安顿客人歇息,好生招待着。一圩过去了,只字不提招徒之事。李三松按捺不住,就独自在晒谷坪上表演了一番。

这朱家寨是个大寨,群族聚居,非惟单姓。朱家寨朱氏谱牒记载源于古帝颛顼高阳氏之后紫阳堂,重耕读,间或有经商者。老族长要等的人,就是接手族中木纲生意的族侄孙,贤字辈的朱敬贤。掐指算来,明天他们也该赶回来了。

朱敬贤果然及时赶回,还带回了大把的银子。山上木材为族产,家族中弥漫着经久不息的欢悦。夜晚,各房长在敬祖堂领取银子后,闲聊开了,说起了李三松的笑话。朱敬贤久闻李家教大名,二话不说,径奔客房。客房原本亮着灯光,一下子熄灭了。朱敬贤轻轻敲门,低声道:“李师傅,李师傅,我要拜师学拳。”客房内传来瓮声瓮气:“什么事啊,睡了啊。” 朱敬贤说:“李师傅,我要拜师学拳。”客房内说:“什么?我听不清。” 朱敬贤说:“我要拜师,要学拳。”一会儿,房内说了:“有人来请了,我要走了,睡喽。” 朱敬贤还想说几句,客房内却传出了粗重的鼾声。

第二天一大早,朱敬贤就侍立在客房门外,手中提着一坛好酒和一束肉脯。酒是客家冬至陈酿,肉脯就是古礼拜师专用的“束脩”了。朱敬贤的身后,是他的一群排帮兄弟,一个个屏声敛息,恭恭敬敬。

一声咳嗽,李师傅起床了。窸窸窣窣了好一阵子,踢踏声由远而近,又折了回去。如此再三之后,才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李师傅在门口伸开懒腰时,惊讶地发现了这么一群人。

“干什么,干什么,大清早的。”

“师傅,我们要拜师学艺。”

“晚喽,有人三请四催的。我正要向老太公辞行呢。”

说着,李三松昂首阔步地向老族长居室走去。朱敬贤一群兄弟随后紧跟。

老族长早起,正在阅读梁野山人客家名著《梁野散记》,会心处,忍不住击节吟哦。快腿的排帮兄弟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吓了老太公一跳。老太公不悦道:“猴急什么?”来人说:“李……李师傅,要走了。”话音未落,李三松就跨进门来,哈哈大笑:“太公哪,承蒙盛情款待,不胜感激。晚辈这就向您老辞行来了。”老族长放下书本,指着众后辈说:“贤侄啊,这些都是你的好徒弟,可造之材呀。”李三松长叹:“没有缘分哪。武北朋友三请四催的,我已经承应人家了。”老族长说:“也罢,也罢,明日启程吧,今晚就为贤侄饯行。” 李三松道:“老太公客气了。”

夜晚,围龙屋客厅摆开了酒宴,老族长向各房长叔公及朱敬贤再次回忆了当年潮州之行的凶险,一再夸赞李家教功夫高妙,一再感念李老拳师义薄云天。李三松听着高兴,几大碗“酿对烧”一饮而尽,结果就喝醉了。

朱敬贤扶着李师傅踉踉跄跄回到客房,服侍他喝了醒酒汤,端来热水擦脸,盖好被子,将一封银子放在桌上,轻轻带上了房门。

李三松不走了,成了朱敬贤及排帮兄弟的教打师傅。三年后,朱敬贤提出要另开武馆,李三松不允许。多次商议无效,李三松脾气不好,破口大骂。师徒比武,都用子午连环棍。几个回合过后,忽听一声爆响,徒弟棍打落师傅棍。来观战的赣南客家拳师摇头叹息:“这个傻瓜蛋哪,怎么一招都不留呐?”

李三松收拾包裹,孤零零地走了,怎么留也留不住。

我的母系即为朱姓,九郎公后裔。传说大舅公晚年常常向后辈检讨谴责自家,絮絮叨叨诉说那一棍之误。不过,余生也晚,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传人

 

《微型小说选刊》2014年第9期,责任编辑:陈永林

 

练建安

 

石家寨的土圆楼此时正沐浴在金色的朝晖里。远处,是白云飘渺的梁野山顶;近些,是山麓蓬蓬勃勃的芦苇花,随风起伏,纷纷扬扬;再近一些,是稻谷收割后的浸冬水田,三五十只麻鸭在扑腾觅食。

一帮老人靠在土圆楼的朝东外墙,眯着眼睛晒太阳。与那些个老兄弟虾米般地弓背弯腰、双手捂着火笼不同,菩萨七叔公腰板硬朗,端坐在木凳上,啪嗒啪嗒地抽着一根油光发亮的旱烟筒。

一位花白胡子挪了过来,说:“要俺讲啊,老七,你那两下子,也该传啦。”

“该传,该传,都老喽!”

“跑不动码头,撑不动竹篙啰。传哪!”

“传,传给谁?这些个后生辈……”

菩萨七叔公在石板上轻轻敲击着旱烟筒,响声笃实。他说,俺说几位老哥,做后生时,你们功夫差了?干嘛就不传给你们?里头大有名堂哦。”

老兄弟们都不说话了,呆呆的,似乎回到了在千里汀江之上快意恩仇的岁月。可惜的是,青春似飞鸟,一去无影无踪。

老人们说出了一连串名字,菩萨七叔公一直摇头。花白胡子猛拍大腿,兴奋地说:“石桥妹?”

菩萨七叔公笑了。大家都笑,心照不宣。

这个石家寨,有一种威猛凌厉的棍术,就叫石家棍,传自南少林至善禅师。石家棍,棍打八方,汀江韩江千里水路,二百年来罕逢敌手。洪刘蔡李莫、李家教、朱家教诸南拳流派高人,提起石家棍,表情不一,多竖起大拇指,道个好字。石家棍的精义所在,为“五点梅花棍”,非掌门人不传。

老人们提及的石桥妹,其实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闽西客家人新生儿取名,男性乳名后缀,多有妹字。一说是取其“贱”,好抚养;一说是尊重女性,勿忘母恩。两说大相径庭。

石桥妹此时正在夯墙。客家生土建筑,均就地取材。这个楼房已经有二三丈高了,石桥妹和龅牙三高高站立在墙枋的两头,按古法“六覆六夯”。“覆”,就是覆以“做熟”的黄土;“夯”,就是夯泥了。石桥妹和龅牙三都是夯墙高手,杵法娴熟,一先一后,兔起鹘落。他们双脚站直,提杵伸腰,落杵弯腰,舂杵直起直落,力道均匀,咚咚的撞击声在旷野回响。

房东是“春茗茶庄”的老板娘,多年前,从武夷山孤身一人来到此地,买下了一大片茶山。不多时,生意就做大了,自制的“大红袍”“铁观音”沿江过海卖到了南洋,白花花的银子源源流入,遂又买下了官道边的一块地,要建一座大茶楼。

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龅牙三停下了舂杵,他一眼瞧见了一袭白衣的老板娘。细看,她高盘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朵艳丽的山茶花,手挽竹篮,脚上一双绣花鞋,却是纤尘不染。

龅牙三说:“老板娘,又送包子来了,今个是素的还是荤的?”

老板娘笑骂:“阿三哥,再贫嘴,俺就扣你工钱。”

龅牙三来劲了:“扣呀,让你扣,没饭吃了,哥就住你家去。”

老板娘说:“去你的,俺家不收二流子。”

龅牙三扭动腰肢,上上下下撞击舂杵,说:“老板娘,老板娘,这个,这个像什么?”

老板娘羞红了脸,笑骂道:“去你的鬼阿三,没个正经样。咋就不学学石桥哥?”

石桥妹说:“三哥,莫要说笑,该移墙枋了。”

“记得吃点心哪。”老板娘放下竹篮,转身走开。

石桥妹和龅牙三从两边松开墙枋的墙板卡,发一声喊,合力提起墙枋向前方移动,不料,龅牙三脚底一滑,带动墙枋往下掉落。说时迟,那时快。石桥妹抢前一步,一手抓起龅牙三的脚蹱,一手抓紧下坠的墙枋,大声呐喊,双双提上了墙头。

墙下帮工尖叫、奔逃、高声喝彩。老板娘没有走远,她目击了事件的全过程。她在路上停了停,向“春茗茶庄”走去。

这个晚上,大雨倾盆,连续下了二三个时辰。梁野山外的汀江暴涨,有大量木排被冲散,上下河百十只“鸭嫲船”不知所终。“春茗茶庄”还没有建成的茶楼墙体也轰然坍塌,还原成硕大的黄土堆。人们发现,在这个黄土堆上,赫然出现了一双绣花鞋,两朵山茶花在风雨中红艳欲滴。

老板娘和石桥妹,都不见了。

 

作者:练建安

单位:福建省文联《福建文学》编辑部

地址:福州市黎明街11号福建省文联大楼

邮政编码:35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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