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宝剑
评沈天鸿词《蓦山溪》
蓦山溪
沈天鸿
云低吴楚,浪去天涯路。
翠色永无穷,更百花、紫红无数。
山河影动,塔上看宜城,
老垂杨,新巷陌,燕子飞无主。
音尘迢递,渺渺思千古。
却似月朦胧,只教听、凌波新步。
百年心事,云海路漫漫,
吟未了,风声起,俯仰谁能悟!
有人说词要从繁复开始写,写到后来再归于平淡,这里的繁复是说遣词要尽量的复杂,花样要尽量的繁多,也包括用词要尽量的华丽和曲折。这一派的作者几乎把所有辞藻不够华美或曲折的诗歌都归于白,白对他们来说无异洪水猛兽。坦率地说,上述的理论除了他们把白理解得过于狭窄了一点,说繁复还是有道理可寻的。为什么这样说呢?他给词汇量不够的人以坚决的阻击。比这一派的人更加让人不能信服的是他们的对立面的人,说词要写得通俗易懂,要一看就明白。这派人在我看大约不少的是真的词汇贫乏,因为肚子里面的墨水不怎么够就弄这么个理论来搪塞。在我看,一首词的质地在于它的容量,在于它究竟给读者提供了什么空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周邦彦那么厉害的人物的词,却并不见得比苏东坡的词流传得更广呢?在学术人看起来,周词的质量绝对不比苏词差,容量是不是就比不上苏词,也很难说。周词在细微处的处理,真可谓是细腻到骨子里去了,不说词用得准确无误,单就所用词组成的句法,也是千转百回,韵道十足。但是我们还是不能承认他的词就真的比苏词来得更加上乘。我个人一直认为如果写词就真的依了花间,吟风弄月美人柳下才算是正宗,那至少我是绝对不会去弄这正宗的;如果写词一味豪放,在我看,更加的不专业,因词本身就没有几个词牌是供给人来豪放的,我对苏辛一派属于豪放一直不承认,不能说苏轼辛弃疾写了一些豪放的词就弄成豪放派了,我想他们自己也不会承认的,那李清照写“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怎么办?婉约和豪放都是相对的,不相对的,就是质地,就是空间,就是感悟,就是你的说法究竟有多少容量来允许读者自己扩展。同时,我对古代人,尤其是金圣叹在评论唐人诗古人文的时候习惯说“今人……”如何如何大有看法,各代都有高手,都有厉害作品,不是说汉赋是赋的高峰后人就没办法超越了,唐诗是中国古代诗歌的最高峰以后就肯定没人能逾越了,那我要说,唐人有自己的生活,一千年以后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你活不到一千年,怎么知道一千年以后没有人能超越前代的作品?所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在我看,古人是需要我们来学习的不单单是崇拜的,今人是需要自己发力的不是要自贬的。基于上述的观点,我们来看沈先生的这一首《蓦山溪》——
上片说景,下片书怀,看起来很平常的布局,巧妙在哪里?“云低吴楚,浪去天涯路。”先近后远,先实后虚,如果后面没有“塔上看宜城”则落空了,高手在这里不会给你落空的。如果说这些还仅仅是看,那么“无穷”“无数”“无主”的组合,则不能不大大地欣赏了。关键是:“无穷”和“无数”还在说路的天涯和花的铺衍,“无主”则肯定不单单是说“燕子”因了“新巷陌”而“无主”,而是整首词要说的关键之一,是承上启下的,是纽带性的,因了这个纽,带起下片的“音尘迢递,渺渺思千古”。上片的“老垂杨,新巷陌”变成了近,而“音尘迢递,渺渺思千古”变成了远,这两只暗钩悄悄地咬住,使“却似月朦胧,只教听、凌波新步”这个对“音尘迢递,渺渺思千古”,补充的句子有了新的空间,才很自然地转入作者需要的境界,这就是“百年心事,云海路漫漫”,到这里,积聚的力量已经足够了,顺便说一下,如果不是“云低吴楚,浪去天涯路”这样的起,到这里,“百年心事,云海路漫漫”从何说起?这样才使“吟未了,风声起,俯仰谁能悟!”来得更加沧桑和黯然。一个朋友说,写到这里我以为他要豪放一下呢,我说到这里还豪放个什么啊,这里是聚力一击,但是豪放不是“击”,强行抑住才是真正的“击”。“俯仰谁能悟”五字抵得住一篇《天问》。还有,如果不这样写,豪放了一把,则,上面的“无主”就得改成“有主”不是么?个中布局的心思如此之深,就是我说的质地,最后的一个感叹,就是给读者的空间。
顺便说一下,“云海路漫漫”的“路”如果改成“雾”,则可避开前面已经用的“路”,效果差不多也达到了。因为前面“路”是修饰“去”的,这里“雾”是修饰“云海”的,还是可以说得过去。如果这样改了,还可以更加的突出前片的三个“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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