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岸
(2009-10-09 23:29:15)
水·岸
沈天鸿
对于渔民来说,岸只是临时停泊的地方,而水流转往复于江河湖泊,永远没有尽头。
我熟悉这种生活,熟悉各种各样的水的气息:江水带有轻微的泥腥气,河水如果没有污染,几乎没有气味——或许这就叫做“清新”吧?湖泊里的水,则散发着草的清香。我这儿说的草,其实是包括莲、菱、芦苇以及没于水下的各种水草在内的,它们的淡淡香气混合在一起,有风的时候任风吹拂,没有风时则懒洋洋地在空气中弥漫。
才十三四岁就到生产队做渔民的我很是注意这些,并且因此最喜欢在湖上作业。成年人对此却不在意,这让我很纳闷。后来当我的年龄使我也明白了什么是生活,我也变得不介意了——依靠体力勉强衣能裹体食能果腹的人,“生活”就是如何生存、活下去,做一个渔民,哪里有鱼就到哪儿去,即使那水本身就是香的,又有什么用?
体验、领略生活,固然不必非得在社会最底层,但不曾在社会最底层挣扎过的人,是只能设身处地而不会真切地懂得“生活”这个词的终极残酷的——它几乎剥夺了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所有东西,压抑着他将自己实现为人的那些潜能,从而将他降为一个人形动物。
“少年不知愁滋味”,少年因此是一段懵懂但可爱的年龄。
我的少年早已随着多少年前船底下那些汩汩流淌的水流走了,但那些水的气息,却仍然随时会迎面袭来,令我怅然,使我徘徊。我知道,这并非是怀旧,而是对使生命醒来并显得美好的那些东西的眷恋。
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生命,脱离动物状态,提升到某种高度的要素固然很多,但我以为,最重要的是审美意识及能力——我这儿说的审美意识及能力,当然不是诸如“那女的真漂亮”之类——审美意识及能力与一个人的修养以及达到何种层次联系在一起,是一个人的修养或者说素质的体现。好像是罗丹说过,“美是一种发现。”美之所以是一种发现,需要发现,原因就在这里。
但即使是一个完全具备这种能力的人,也仍然在某些甚至很多时候,不得不放弃这种能力,做一个为活着而活着的人。这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悲哀——当然,在某些观点不同的人看来,却是一种快乐:肉体的快乐是轻松的、纯粹的快乐。我能理解这种人生观点或态度。那是“岸”,总有人愿意或者选择长久地耽于岸上;灵魂总是阴郁的,像水,波涛起伏,而且它总是令人“为古人流泪”那样“瞎”操心,即使也带来快乐,那也是夹杂着沉重的快乐。
这是一种矛盾。我猜想庄子正是因此苦恼,才发明了“心斋”、“坐忘”之类身心俱忘的方法。不过,即使真的做到身心俱忘,那也不过片刻吧,就像庄子梦蝶那个梦,短暂得在庄子将它记下来之后,也忘在脑后,并且不再做过。长在的只是水,逝者如斯夫的是万物,万物都在自己还是生命的时候,饮水,看见过水,做过渔民的我,现在仍然时时听到水声在我体内体外晃荡,岸仍然只是有时停泊之物,而那水的气息,有时清新,有时却完全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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