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孩子都可能折过纸船。那是一种很简单的折纸工艺，孩子很快就能学会，而且几乎是什么纸都可以用来折纸船，只要有巴掌那么大就行，无非是纸船折得小一点，如果纸比较大，那就可以折一只比较大的船，威风凛凛地放到河中去远航。

    我小时是折纸船的能手，但坦率地说，这并不能完全归功于我心灵手巧，至少有一半得归之于我家里有足够供我练习的各种废纸，而村里其他孩子就没有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了。当然，那时出于虚荣心我并不承认这一点，而我折的纸船的确漂亮，因此我得意洋洋地在小伙伴们面前出够了风头，我折的纸船不论是在池塘、小溪还是在河里，都比小伙伴们的纸船行驶得要远得多——那秘密，自然是我用来折纸船的纸比较厚，能够较长时间地耐得住浸泡。

    我曾经折过多少纸船已经无法记得了，也不曾用心记过，那完全只是孩子的一种游戏，有兴趣了或者高起兴来便折它一两只玩玩，所有的只是乐趣，而不是意义，因此哪里会用什么心？纸船行驶一段路程倾覆或者因被水浸透而沉没时，虽然也会心疼、惋惜，但那心疼惋惜的程度很浅，浅得转眼便忘得干干净净，以后也绝不会再次想起任何一只沉没的纸船。而且，每一只船下水时都没有目的地，我们也从没想到过任何一次航行都应该有它的目的地。一只只没有目的地，不装载任何东西因而没有任何重负的纸船，就这样一只只地被我们以游戏的态度“制造”出来，在游戏中下水，一只只地很快就在风浪中倾没。

    现在想来，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纸船，但它并非毫无重负——它负载的是不可承受之轻。

    人长大了就不会再折纸船了，如果折，那也只是折了当玩具哄哄孩子。但人仍然在和纸打交道，并且终于明白，有什么东西不是纸？一切都是纸，而人生，就是在一张纸不停地书写，只不过是一些人仍然持游戏的态度，一些人则十分严肃而已。

    不过，纸只要不戳穿，耐得住水的浸泡，纸船仍然是能够长时间地航行足够远的路程的，那个“足够”的“远”的长度，往往等于人的一生的长度。而纸，也可以用来折纸鹤，做风筝，纸鹤和风筝都可以飞上天空，以它们的飞翔显示它们获得了生命，而且，纸鹤和风筝都会鸣叫，让地面抬头仰望的人在许多年以后，都还会想起它们曾经飞翔过，想起它们留在天空中永远不会消失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