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不是普遍的，它并不是存在于任何角落、任何时间的现象，如果我们要把它称之为“现象”的话。它的根原本根植于人类本性之中，比如蚕桑丝麻，兽皮虎牙；要么深植于群体机制之中，比如齐桓公好紫服，朝臣皆紫，紫色染料全国涨价，紫布一匹难求。

在原始部落中，优秀的猎人掌握了时尚源头即原材料，富饶的国度里，发达的纺织业制造方向取决于上层建筑掌权者的喜好，但这都是过去式了。

我们不再跟着伟人学穿衣，伟人已经把时尚话语权下放民间。或者说，这个时代人人都可以成为伟人。

时尚从某一社群兴趣之后，它就不断将越来越多的其它社群和社会领域吸引入它的逻辑之中。一个国家的风尚在另一个国家流行，时尚伴随着世界历史一起发展。尼采说时尚是现代的一个特征，它是从权威以及其它约束之中得到解放的一个标志。但是时尚是非理性的，它会为了变化而变化，开创一种形式的自我实现总是意味着取消它的另一种形式，按罗兰巴特的说法就是：“每一个新的时尚就是一份对继承的拒绝书，就是对先前时尚压迫的一种颠覆。”

谁造反成功谁就掌握了话语权，最犀利的武器就是风格。

风格是个很虚的定义。构成美的成分是相对的，永恒也是相对的概念，你说经典是种风格，你也没法对经典的时间下定义，宋代曲裾裙穿到元代还算是经典，穿到清朝便是唱戏的。你还会穿着 蓬巴杜夫人的拖尾鱼骨裙、轻摇小扇去参加晚宴吗？就连好莱坞的红地毯都越来越公式化，什么人都是露肩包身鱼尾裙，穿黑袍的蒂尔达斯温顿只是惊鸿一瞥，捧了小金人又怎样？她卖的是戏骨不是皮囊。五年前的红毯照再翻出来和今年的比对，实际上你看不出什么差别，设计师重复自己已经是家常便饭。阿玛尼设计过无数件美丽衣服，他只遗憾一件事：“牛仔裤不是我发明的。”

人们的衣橱里缺的并不是一条美丽的裙子，而是一种美的新的形式，人们需要的更是对美好生活信心的建立和对生活方式的革新。

在这种形式面前，每个人都有成功的机会。蚕已经吐不出战国时代那么细的丝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纠结于能否复制出薄翼蝉衣？云锦和缂丝是一门古老的工艺，它需要的不是技术上的改建，而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延续它微光闪烁的生命？费几百小时的工时，呕心沥血绣一件华服送进博物馆，这是它最好的归宿吗？

如果我说，风格是时尚话语权，那么你也能做到。一堆扎满衣服的别针，一件钢管弯曲成的上衣，一条名叫克莱因的蓝裙。如果你说一件衣服的风格就是设计师想表达的思想，这种思考是有问题的，实际上设计师在画图的时候，并没有比其它人更多的特权和优势。意义是在穿着这件衣服的人的意识中产生的，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穿着它去哪里，遇见谁，发生了什么故事？没人会穿件一件锦袍声称：“我穿着五千年文化，我在为文化传承的问题焦虑。”

每个人穿衣服都有一个由头，每个人也在乎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对这个人的印象叠加，甚至能影响到一个人的发展道路。新文化运动产生之后，西式婚礼渐渐强势过传统婚礼，城市里革命激情高涨的年轻人不再愿意被看做守旧份子，凤冠霞帔被扔进火堆，不然他们没法混进新世界。

给你讲一个小段子：在一个世界级的流行趋势论坛上，某总裁从兜里拿出一个橙子，对另外一位总裁说，明年将流行橙色。两人相视一笑。于是，第二年的流行色就这样确定了。财力是一种特权，为了更方便地行使话语权，设计师便成了傀儡。但这只是一个故事，你听了就听了。中国大部分时尚杂志是被国外品牌豢养的，金融危机在欧美各国蔓延，国外品牌却加速在中国市场的发展进程，原因是这里的暴发户多，不愁没人为橙色买单。实际上人们并不是奔着橙色去买，而是它在别人眼里看着是橙色就OK。

文化精神才是时尚话语权，也许你觉得它离风格八丈远。你今天穿起凤冠霞帔要出嫁，你知道该怎么行礼吗？穿上白婚纱花两三千块钱，不是信徒也可以在王府井天主教堂举办婚礼，神父说：“被神赐福过的婚姻，人力无法分开。”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

请听题：神父的话语权是谁给的？

我曾经应邀为一对好朋友设计结婚礼服，他们说：“我们一定要穿汉服。”于是我没用一颗扣子，以战国刺绣纹样区分男女，配色却无法遵照传统，现在谁敢穿黑去结婚？裙褶里嵌铜丝定形没把工人累死，蔽膝用云锦增加华丽感，虽然那玩意不是汉服时代的产物，但当时手头只有一块云锦装在上面合适。做完之后他们很感动，隆重地举行了俪皮为礼、同牢合卺的仪式，当度假酒店的人为他们免费打起华盖的时候，他们一下子觉得很尴尬。我想起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长Harold Koda的一句话：“时尚真是一种冲动的证据，那种冲动渴望让身体逼近那难以捉摸而短暂的理想。”实际上他们只是拒绝吃西餐，想在婚礼上寻一下根，而他们有限的认知让他们以为只有汉服才是华夏礼服。

我的认知也有限，相信你不会比我强到哪里。我们行走在经济蓬勃的道路上，两岸开着异彩纷呈的花，我们的民族感让我们为了时尚尊严而战，经济自由是取得话语权的第一步，精神自由是发挥话语权的第二步，有什么样的文化生活就有什么样的时尚风格，话语权对应的是人们的拥戴，不然就是自说自话。

革命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