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在香水的丛林中摸索，但手指是盲的。我在寻找什么呢？我想我要一个专注、晴朗的早晨，要舒展、流畅，像无意间唱出的歌，节奏轻快、跳跃中充满喜悦。

    Kenzo的小红花在对着我颔首微笑，长长的绿枝像是娉婷的身姿，迎风摇曳，打开瓶盖，玫瑰的馥郁、紫罗兰的甘甜、野生山楂的沁凉在一瞬间共舞，萎靡不振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仿佛万丈阳光笑吟吟洒在头顶。

    细细回想，我总是在低落时抓住她，就像抓住一位总是乐陶陶的闺密，只要她出现，推开窗子，拉开纱帘，空气鲜活流动，所有不愉快一扫而空，无须进行累赘倾诉。

    和她在一起，穿上骄傲挺拔的高跟鞋，我要开始新的一天，实现新的完美！

    床头的那只粉娃娃却在嘟囔着嘴，戴着三朵白色雏菊小圆帽的Daisy却一脸雀斑向我爽朗挥手：去吧，你只是今天想做一次春光明媚的大女人。

    在小红花、粉娃娃和Daisy之间，绝大多数时候，我会抱着Daisy那三朵小雏菊不放手，每个人都有一个大的我——给外界看的，还有一个小小的我——只有自己能看见。

    Daisy是10岁的我，快乐、顽皮、自由，放暑假时，总戴着草帽，光着脚跟着哥哥下河摸螺蛳，跟着爸爸去郊外写生，回来的时候，口袋里总有一把青青的野果。爱搞恶作剧，爱在天黑时翻围墙溜出家门，去河边捉萤火虫，那时候还不懂王菲幽怨的唱词：“让丛林中一个灯笼，独自为黑夜闪烁，让腐朽的感情，绚烂得化做飞舞的魂魄，永不坠落”。

    后来，长大了，发现这词儿写得哀艳凄婉，却丝毫不能引起我的认同。

    感情既然腐朽，何必让它阴魂不散？所谓流水不腐，铁打的将军流水的兵，女人最要紧的是珍视自己，爱情挂掉一段，没关系，重新布局，再战下一城，就算两手空空又如何？其实每一次，或多或少总有斩获，心智渐渐成熟达观，并学会返朴归真、从容不迫的应战，以不变应万变，凡事随缘，早晚那个他都会来。

    白T恤、牛仔裤、芭蕾平底鞋，一头清爽的短发，通常你们会见到这样的我，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我会骑着自行车在街上穿梭，身上飘着甜甜淡淡的香味，那一定是Daisy！

    粉娃娃像一个小家碧玉，穿着粉纱裙，戴着精致的珍珠项链，画着微微有些艳俗的妆，骨子里没什么值得品赏特点，她有一个物质化的名字——Dolly Girl。

    她的家族还有掌握摩法的精灵和女巫们，酷爱尝新的人们拿她们一对比，粉娃娃便像一个纯种麻瓜，备受歧视和冷遇。我把她放在床头，偶尔摇一摇她矜持的脑袋，然后在空气中喷一喷，仿佛一篮盛夏的水果被打翻，甜瓜和苹果散落四处，还有绿叶的清香在飘飞，慢慢地，似乎还有白茉莉在空中绽放。

    如果说是一本童话书，那么她是凡人演绎的童话，平淡、世俗，然而真实。

    曾在巴黎机场买过一瓶紫色Omnia，宝格丽经典的双环相扣设计，如两个惺惺相惜的人两手交握。回国后当作礼物送给好友，她当时就拆开包装，手指自然扣住紫水晶般的瓶身，轻轻压下，“呀！这是我的味道！”

    木质香调的华丽、优雅尽展眼前，前调过后，有鸢尾花随之款款开放，雅致、从容，果真像她，一位字字珠玑的女作家。她家里的客厅吊着亮堂堂的水晶灯，喜欢绸缎的小礼服，喜欢以好茶好水待客，她更喜欢这香水的中文译名——花舞轻盈。

    没过几天，另一位好友送了我一瓶Omnia Green Jade，美其名曰绿翡翠，和那瓶紫水晶虽造型一样，气质却大相径庭。她少了紫水晶的雍荣，却多了不少清秀、活泼。山泉水和绿橘打开前调，随后白牡丹、梨花和茉莉花不争不抢，温柔出场。

    像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梳着两条发辫的青衣仕女，发辫上还扎着小巧的白色蝴蝶结，白袜、黑皮鞋，灵气活现，尾调则是爽朗的木香，细细闻起来，应该有性感的麝香，稍稍来些挑逗。

    我想，如果只能用一种香水形容少女时代的林徽因，应该是这款了。可惜留香时间太短，不禁令人感慨青春匆匆易逝，美好辰光须格外珍惜。

    想从书架上取下Dior Dune，发现旁边有只漂亮的盒子在闪着簇新的光泽，那是Kenzo还未上市的爱慕花语，两只半透明的白色瓶子如比翼双飞的鸟儿，依依相恋，我却总对它视而不见。

    唉，它的气味太轻，太飘忽不定，如朝露，如薄云，踏雪无痕。这是浅尝辄止的爱情，曼妙虚幻，像一场短暂的旅行中的邂逅，不期而遇了，莫名相爱了，然后淡淡地道声再会，转身后，两两相忘。

    与之相比，我偏偏更爱Dior Dune，这早在17年前就已经面世的“老妇人”。

    她的味道沧桑厚重，却变化多端，她复杂世故，又绮丽妖娆。衣橱里没有衣服能同她搭配，我总是在临睡前，往枕边洒一点点，希望能做一个沉静又香艳的梦。

    醇郁的色泽如夕阳下的沙丘，静谧安详的外表下潜伏着冷艳世故的内心，像戴着香罗兰的印度女人，赤脚踏着斑驳青苔而来。

    妖娆明媚被包裹在层层薄纱里，难窥内里乾坤，别怪风吹纱动，潋滟明眸掀起心镜波澜，心若不动，哪来幡动？且听脚环上的银铛叮当，人儿远了，留下龙诞幽香，久久不散，剩下寂寥的人儿，兀自念念，这就是Dior Dune。

    而一个修炼得炉火纯青的女人，定是懂得用古龙水，从纤弱变强大，一定不仅仅是用花香、山泉水和果香打造出来的。一路上花开花落，有溪水潺潺，野果清甜，蜜蝶轻舞；也有苍柏幽沉、琥珀沧桑，金雀衣泼辣。

    说到古龙水，Acqua Di Parma的克罗尼亚古龙水是上品。瓶身是再简单不过的透明玻璃制成，黑色瓶盖，手工贴的纸标签只有一个黑体Logo，像极了普通化学制剂的模样。

    瓶盖拿掉，对着空中薄喷挥洒，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香柠檬和桔橘清新，却辅以辣椒的甘辛；沉醉的雪松木香，绕梁不散，茉莉、依兰、香草根错落有致，此起彼伏，像男主人身边的一群宠姬；而广藿香和白麝香犹如定海神针，将硬朗的基调牢牢稳定住。

    读伍尔芙的《奥德赛》，从那个雌雄同体的永生精灵奥德赛身上，我读到满纸古龙水的气息，相信那是伍尔芙自己的精神化身，尝悲尝喜，亦刚亦柔，游戏人间，却不住凡尘。每每迂回曲折之后，总见峰回路转，回身爽朗一笑，往事如一笔廖廖写意，不问浓淡，在层叠的山水间洇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