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一到冬天，白日显得格外短暂。太阳总是在还未把大地暖透的时候，便匆匆忙忙下了山，大概也想早早躲进被窝里冬眠。而我总希望把家里的一切收拾妥当再带娃出门晒晒太阳，但走出屋子才沮丧地发现，地平线也只剩下几缕疲惫的霞光。

当然有点失望，但即使这么短暂地伫立在走廊上眺望有些缥缈的远方，看落日余晖将天空渲染成温柔的玫瑰色，心里依然会有些许暖意。明明身后是有暖气的房间，而门外寒风凛冽，走出屋子，却感觉自己仿佛一条从海底深处游到海面的鱼。这大概是一天里，最有诗意的时刻。

公寓的不远处，是一条铁轨。每日在房间里，即使隔着厚厚的墙，也能听到火车轰隆隆驶过的声音。而此时，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力，在清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清醒。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我最终没有走出公寓。合上门，我听见火车从不远处驶过，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心安。

大部分的时间就像卡带了一样，重复、嘈杂，毫无进展，而你必须在下一次天亮之前，将那堆杂乱无章的塑胶线小心翼翼地理清，一点点拨回去，才能让音乐重新响起。    

在这一年多和尖尖相处的时光了，我似乎也在笨拙地成长，练习安静地观察一个孩童，练习如何收拾凌乱的情绪，练习在进入那个陈词滥调的世界时依然保持纯真和敏感，还有练习让自己看起来还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常常设想自己没有孩子的人生会是怎样的情形，并不是为了患得患失，只是我知道，从做母亲的一瞬间开始，我与自己、与世界的关系就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变化。而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一种损伤还是一种弥补。

我曾经讨厌一切占有式的亲密关系，我曾经相信所有坚固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我曾经对世界不抱期望所以无所畏惧。

但是，无论你如何坚硬，如何负隅顽抗，随着这个小生命慢慢进入你的生活，用她独特的方式，一点点地侵入你的内心世界，让你不得不低头承认，也许这样的人生，也没有那么槽糕。

我一度惊慌失措，为这种突入而来的关系恼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好像都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母亲的样子，不仅仅是因为她打破了生活的完整，还因为她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脆弱。面对她那团肉肉的却又柔软得好像随时都会折断的身体，面对她无辜而纯真的眼神，我感觉到自己生命的羁绊，我再也不能无拘无束漂来漂去了，那种结结实实要沉下去的力量。

血缘关系大概是所有关系里最可怕又最奇妙的关系。突兀、绵长、执拗、柔韧，不容分说，无法割舍。这段关系一旦开始，就无法终结。这是为什么许多人不敢尝试的原因，它不像谈恋爱，不像结婚，它没有回头路可走， 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人生中许多不确定性的美妙都会终结。

我拼命回想自己20岁的样子，30岁的样子，我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我曾经用嫌恶的眼光去看那些在飞机上吵闹的小孩以及那些无计可施的父母，也用鄙夷的心态揣测那些形容憔悴的母亲，想着这些可悲的女人们怎么不能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再出来见人呢。

无论如何挣扎，我还是不可避免的沦落成我曾经最不想成为的一类人。有时候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抚交通工具上啼哭的小孩，也会偶尔因为匆忙只能穿着邋邋遢遢的衣服带着宝宝去公园里散步。我并不想为自己的平庸和笨拙找借口，毕竟我见过真正“三头六臂”的女人，她们总是能处理好一切关系，从容应付一切纷至沓来的麻烦。

一切都那么缓慢，就好像成长一样。有时候确实很难忍受，因为缓慢看起来更像是一事无成。

想起一个朋友曾经描述自己在纽约冬天有点荒废的生活，“世界几乎是聋掉了，窗外偶尔有车开过，那点声响遥远地传进来，就像通过一个蹩脚的助听器。当一个聋掉的世界摆在你面前，听得见的人觉得它美丽，听不见的人觉得它失败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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