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学恒   

    半年前我接到了一封信，但我一直想不出要如何适当地回应这封信。信是这么写的：

朱先生恐龙：
　　……我想问的是：你给我们看的都是“热情”与“创意”的成功例子，但是否有更多的人因为失败而跌入困境而无法东山再起？如果辞掉工作去环游世界的那个人没有受到赞助，那他钱花完了，工作也辞了，那他怎么办……
　　我是个再平凡不过的高中生，只是当个迷茫的好学生，没有梦想，就算有，也会担忧投入后可能会付出的代价。我分内的事就是把学业顾好，升学、找工作，都是安稳地往上爬。有时也会浮出千百个问号，常觉得自己很没创意，也没很认真。请问你是如何、何时发现自己所爱，而且很有勇气地将心投入，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完成梦想？

迷茫的高中生

　　半年前寄的信，一直没收到回音。这位同学搞不好也忘了这封信。但我没忘。为什么我半年都没回这封信？因为说实话，他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如果马特·哈丁拿不到赞助，最后钱花完了要怎么办？或者他为了追求他的梦想，环游了世界，梦想是达成了，人生却必须从头再来要怎么办？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
　　我当然可以随便编个理由，告诉你说上帝自有主张，告诉你说不会啦，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但是我说不出口。我知道人生不是童话。我看过很多失败的人，看过很多失败的梦想。我也知道人生不会那么优待你的，没有人是天生就被祝福的。这些我都知道。
　　既然我没有答案，那么我告诉你我的一个故事吧。
　　2002年4月17号，有一个少年的生命停在那一天的那一瞬间。他身上有两张纸条：一张写着“Time to die”，一张写着“帮我完成未完成的故事”。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少年的真实姓名。这个少年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写的那张纸条上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恸哭我听到了。
　　在那一天我对自己作了一个承诺。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到，但我要想办法改变这一切。我要想办法完成那未完成的故事。有多少人可以帮，我都要尽力去帮。
　　从那一天开始，我不断提升自己的演讲技巧，我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设计大家能够接受的演讲内容，想要跟大家分享我觉得重要的事情。
　　从高中、大学开始，我到处演讲。每几年都会试着降低年龄层到国中去试试看，却永远都是以失败收场。但是没关系，隔几年我还是会再尝试。
　　我遇到过有人带《哈利·波特》叫我签名，因为他当初不知道来演讲的是谁，所以随便带了本书来想要打发时间，后来我也签了。
　　我去过台湾最好的大学，去过台湾阿宅最多的大学，也去过台湾排名最后一名的大学。
　　我去过台湾最好的高中，也去过你一辈子都没听过的技职学校。
　　我也遇过校长一开始就叫学生随便听听的悲剧性开场。
　　我也遇过时间一到十二点，底下就有学生站起来举手说她要吃午饭了，我跟她说没关系你去吃呀。
　　我也曾经千里迢迢带着一台投影机去，想要得到更好的效果，弄了半天之后终于满意了，却在演讲开始前五分钟被学生一脚踹到地上去。
　　有时甚至因为太赶，到了现场根本没时间吃饭，马上就得要上场，只好饿着肚子讲完全场。
　　也有过四天跑了五个地方演讲，台湾西部来来回回一直坐高铁的经验。
　　然后我的演讲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
　　但我还是在大学里面作过听众只有五个人的演讲，因为办活动的人忘记当天期末考结束，大家都回家去了。
　　很多人问说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我都会回答说我在到处演讲。他们都会说，哇，靠演讲赚钱，好爽哦。我都会跟他们说，我讲一场演讲要亏五万块。他们都会说，你在瞎说。
　　但这是真的。2008年一年，我做了61场演讲，听讲的总人数根据各单位提供的加总数据有34082人。你猜猜看我赚了多少钱？2008年这些演讲总计亏了88万。而这些还是灯光音响公司看我可怜，义气相挺的结果。
　　但是，并不是因为你自己带设备，自掏腰包来演讲，人家就会尊重你。对方完全有理由践踏你的热血和好意，因为这世界就是这样。但是男子汉咬一下牙就过去了。然而在演讲的时候，即使你做到这种程度，听众也依旧还是有一万种理由，一千种方法不听。在这种时候，我其实一点也不生气。我只会觉得很愧疚，因为，很抱歉，我很努力了。但是我实在帮不上你的忙呀！
　　我有一个遗憾，2005年，我曾经去过建中演讲过一场。但一周之后我听说他们高一有位同学自杀了。但之前听过我演讲的是高二的同学。我有时总不禁会想，如果一周前听我演讲的是高一的同学，我会不会能够帮上他？或者至少让他笑一笑，哈哈，这个阿宅好白痴，也许他就不会做傻事了也说不定。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对我来说，完成这样的演讲是种梦想。
　　对于梦想这件事，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软弱的人会觉得坐在家中，梦想就会自己来敲门；一个强悍的人会觉得为了达成梦想，应该要不择手段，即使牺牲他人也在所不惜；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为了达成梦想，他会舍身奋战，而且一切的牺牲都由他来承担。
　　但就算是一个钢铁般的男子汉，也会在几千人的面前，在连续好几天睡眠不足、四处赶场的状况下，还是会不禁产生怀疑。
　　就算我作了这一场一千人的演讲，全台湾还有几十万的学生我接触不到，我没有机会遇上，我帮不了他们。就算我有再多的热情，校方不邀请，我也没办法硬是闯到对方的校园去演讲。
　　资源那么少，时间那么短，每一次的演讲都用掉了一部份我所剩不多的资源。我会怀疑，就算我舍身而战，这样真的值得吗？
　　在一次又一次跟各种各样的单位募款，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的时候，我忍不住要想，如果我在那些学生的眼中看到希望的光芒是那么地炽烈，却没有任何单位愿意认同，却没有任何单位愿意赞助这样的演讲，那会不会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
　　就算学生真的被鼓舞了，被激励了，两小时之后，他们又得要面对整个社会和整个教育体制，那时我就不在他们身边了，要怎么办？
　　但是，就算在最孤独，最绝望，最无奈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个声音回答我——
　　哪怕是全世界都觉得这毫无意义，只要有我一个人觉得有意义，它就是有意义！
　　哪怕是全世界都放弃了，只要有我一个人不放弃，它就不会结束！
　　如果这是为了最早的那个承诺，那么男子汉就算拼了命也会继续努力维持这个承诺！
　　就算拼到最后一兵一卒，就算弹尽援绝，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还是应该要去做！
　　因为这样才叫做男——子——汉！
　　男子汉不需要别人理解、支持和同情，只要觉得值得去做的事情就会去做！
　　过去七年，我至少作了超过10万人次的演讲。
　　而我今天终于提起笔来把这封信回了，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其中的一部分的答案。
　　这是我在2008年的最后一天收到的一封信。
　　十万人之中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就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