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一个人活着了，我只是依靠你的胸膛蜿蜒攀爬……

爱像爬山虎

◎梁梅

春风来了，南墙角的爬山虎打了一个激灵，怯生生地探出了嫩红的头。

豆芽婆婆伸长了脖子向街对面看去，心想：“这个死老头子，动作越来越慢了。”五分钟后，老头终于捧着热乎乎的豆浆回来了。豆芽婆婆一看，顿时来了气：“昨天早上不是吃的是咸豆浆和油条吗？今天应该是甜豆浆和豆腐包子！”老头一拍自己的头：“糟糕，又搞混了！要不我给你换去？”豆芽婆婆拉住老头的衣服：“算了，算了。你是永远都搞不清了！”

窗外传来一阵哨声，豆芽婆婆朝窗边努努嘴。老头心领神会，把豆芽婆婆的轮椅推到了窗户底下。

“那个白衬衣的青年又来了。”

“嘘！”

半分钟后，“咚咚”的疾步声传来。

“阿杰，你怎么现在来啊？我爸还在家呢，他不许我出来。”

青年急急地说：“晓梅，我知道现在找你不合适。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回西安去了，今天就走。”

“你是不是后悔了？你是不是承受不了压力？你要丢下我逃走！”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是，不是！晓梅，你听我解释。你等我两年好吗？我一定功成名就来娶你，那时候你爸就不会挡着我们两个了。”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两年后，你真的会回来找我吗？”

青年使劲点着头说：“一定会！”青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得发亮的东西，“这个送给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拿出来吹。”女孩含着泪收下了。

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年轻人，不会送东西。不送个金戒指、金项链，一个泥巴做的玩具谁希罕啊！”豆芽婆婆狠狠地瞪了老头一眼：“你懂个屁！这是陕西的工艺品，叫‘泥叫叫’。我小的时候城隍庙里有得买，现在没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一个泥巴做的小玩意儿，竟能吹出那么响的声音。” 老头恍然大悟：“敢情约会的暗号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豆芽婆婆得意地笑了。

女孩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不管你事业成功没成功，两年后你一定要来找我。”男孩抬头望了望墙上：“我会像这墙上的爬山虎一样，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追上你为止。”胡同那边有人在喊女孩，女孩惊慌地推开青年：“阿杰，你快走，我要回去了！我等你！”说完，女孩快步回了家。男孩还愣愣地看着女孩的背影。

老头摇了摇头，说：“八成是没戏了。”豆芽婆婆恼火地剁了剁脚：“你这个乌鸦嘴，人家说得好好的，两年后来找她，怎么就没戏了？”老头的眼神显得有些世故：“你就等着瞧吧，两年？我看一年都等不了，现在的年轻人哪……”豆芽婆婆激动地打断了老头的话：“当年我放弃一切，跟着你在这儿卖豆芽。我可什么都没图，你不要把人都看扁了！”老头做出让步的表情：“好了，好了。”豆芽婆婆还在嘀咕：“要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么多难听的绰号，豆芽姑娘、豆芽嫂、现在是豆芽婆婆……”“好了，豆豆！”老头一喝，豆芽婆婆乖乖地住了嘴，脸上竟然泛起了潮红：“老都老了，还豆豆，豆豆的，也不知道难为情。”

转眼到了夏季。爬山虎一天一天往上爬，已经爬遍了大半堵墙。风一吹，叶子微微地抖动着，一得意，禁不住打了个花苞，它又一使劲，便开出个黄绿色的小喇叭。

豆芽婆婆在椅子上打盹的时候，经常听到对面胡同里传来女孩的歌声，伴着淅淅沥沥的梅雨，歌声也变得水水灵灵的。偶尔歌声断了的时候，高昂的哨子声便响起。豆芽婆婆被惊醒了：“老头，你听这哨子声，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老头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老头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豆芽婆婆伸长了脖子朝窗户外面看。“要不要打开窗户啊？”豆芽婆婆摆手：“不要，不要。你看这楠木窗上都爬满了爬山虎，动了，爬山虎的脚会掉下，枯死的。”老头竖起耳朵听到女孩的哭声，还有男人的打骂声。

秋天，爬山虎的叶子又开始变红，雨来得勤了，打在爬山虎的叶子上，沙沙地响。豆芽婆婆受过伤的腿开始隐隐发痛。“该死的，真是受罪。”豆芽婆婆咬牙切齿。“豆豆啊，都是我害的你。那次车祸，要不是你及时把我推开，我恐怕早就死在车轮子底下了。”豆芽婆婆嗔怪：“你胡说什么！我是怕自己一个人孤单，才救你的。你看我，现在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舒服着呢。”老头开始啜泣。豆芽婆婆的眼神变得很温柔：“不争气，还哭鼻子。”

冬天，爬山虎慢慢枯萎了，满墙就只剩下枯藤和一个个“脚印”了。豆芽婆婆躲在家里取暖，听到外面汽车喇嘛的声音。接着，女孩爸爸的声音传来：“晓梅在家里呢，你自己上去找她吧，我去买两个菜。”豆芽婆婆急火攻心：“惨了，惨了。”豆芽婆婆一夜没睡。第二天又听到女孩吹哨子的声音，豆芽婆婆的心才安定了下来，沉沉睡去。那辆车子就再也没有在胡同里出现过。

第二年春天，上海政府下了通知，要把胡同的房子拆了，说是旧城改造。到了秋天，胡同里面的人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只剩下豆芽婆婆和女孩。爬山虎又开花了，豆芽婆婆从窗户外看到穿着红色毛衣的女孩，她静静地站在墙角边，看着一朵朵的花。“老头，你看！那姑娘思念她的爱人了。”

第三年的春天，拆迁公司来了人。“豆芽婆婆，你什么时候搬啊？我们可要动工了。”“快了，快了！保证不耽误你们开工。”拆迁公司走之前，看到一墙的爬山虎，忍不住说：“可惜了这满墙的爬山虎。”每天下午，女孩都来墙角下，焦急地望着胡同口。一天又一天，青年始终没有出现，女孩等得急了，豆芽婆婆也开始心焦。终于在夏天来临之前，豆芽婆婆又听到了哨子的声音。接着就是“咚咚”的脚步声。“晓梅，我来了！”女孩一下子扎进男孩的怀里，嘤嘤地哭开了。豆芽婆婆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老头子，你看吧。没有人会舍得丢弃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门被推来了，是豆芽婆婆的儿子。“妈，你该搬了。爸都走了一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去年的冬天，老头没有捱过寒冷，丢下豆芽婆婆先走了。豆芽婆婆转过头，看窗外紧紧拥抱的爱人。“没有关系，爱还在。”

                                             （摘自《格言》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