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军棋盒
◎北岛

　　“嘿，别碰。”

　　“我没碰。”

　　“没碰最好。”我不知道警告过多少次，弟弟还是趁我不注意用脏手掌碰我的蓝白军棋盒。

　　“你不想和我较量一盘吗。”弟弟问。

　　“不想。”我从电脑屏幕前把头转向他，“的确不想。”

　　“那，你以后难道不会有机会用到我的乒乓球拍。”他指的是他11岁生日那天外公送他的礼物，他把它当作至宝，别人无论如何难以染指。不过我得承认那只球拍，做工非常考究，选材上乘，是少有的好拍子。

　　“你拿自己那该死的球拍一个人去拍吧？”我说。

　　有一会儿，弟弟没有回我话，他在房间里生硬地转了几个圈，半跪在床上，又跳了下来。两只手撑住床沿，单脚快速地向上，用膝盖抵住床板，如此重复了好几次。

　　“陈——其——千。”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

　　“怎么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你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傻瓜。”

　　他说完，就撒腿跑出了我的房间。

　　下午我整理书本去老师家上英语补习课，临走前，我打开冰箱。最上层摆可乐那块只剩最后一罐。我抓了出来，握住，停留了几秒。想到弟弟比我更喜欢喝可乐，又把它放回原地，此刻他肯定在隔壁小学的操场尽情地疯玩。

　　下午回来，一走进自己的房间，我几乎在同时发现书桌上的蓝白军棋盒不翼而飞。我当然明白是谁干的好事。我愠怒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边看报纸一边等弟弟回来。

　　天彻底黑下来时，弟弟才跨进家门。我把眼睛里的怒火投射给他。

　　“你偷拿的我的东西呢？”我走近弟弟。

　　“什么？”弟弟反问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我的军棋盒没了。

　　“真的吗？我不知道。”他居然能无动于衷，我十分诧异。

　　“你真的没拿？好，现在你打开你左手边的抽屉。” 我看着他。

　　“我的乒乓球拍，还给我！”弟弟拉开了抽屉，一下子尖叫起来。

　　接着他扑向我，紧抓住我的衣襟。

　　“别和我来这套，我知道是你藏的。”我说，“交换，懂吗？这就是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我甩开了他，他一屁股坐到床上，眼泪一下子噙满了眼眶。

　　我正欲转身走开，走之前我回过头，补充一句：“如果明天晚上，我还看不到我的东西，它就遭殃了。记住，限期是明天晚上。” 我用手摸着球拍。

　　第二天下午，是第一节物理课，班主任把我从高一（3）班教室叫了出来，告诉我家里出了事，叫我赶快回家。

　　我打开门，听到哭声，我冲进卧室。妈妈泣不成声地告诉我，弟弟溺水，抢救无效。我知道不幸的事已经无法阻止地发生了。我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掉进了悲痛的冰窖里。

　　大概一个月后，我到弟弟出事的地方。就在我家附近小学操场围墙后的小河旁。我怀疑弟弟并非失足，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当然只是猜测。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仔细查看了弟弟落水留下的滑痕。

　　我脱掉外衣，穿着短裤，决定亲自试一下。

　　从岸上缓缓滑进水里，水并不深，很凉。我突然想起也许是什么东西掉在水里，弟弟会不会是下水寻找失物。我伸出手，弯下腰，在河底摸索起来。一分多种后，我触摸到一块硬物。我掏出水面看，似曾相识，洗去表面的淤泥，它已经生了些许水锈，但我几乎一眼认出，正是一个多月前消失的蓝白军棋盒。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发现的这件事。它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注定要跟随我终身。带着负疚和罪责感，我度过了高中剩下的两年。高考之后，我离开家乡，去北方读书。

　　多年以后，我找到我们幼年时期经常在上面睡觉和嬉闹的大岩石。我在下面挖了一个相当深的坑，把蓝白军棋盒深深埋了进去。并在正中的岩石背面用刀子刻上了弟弟的名字。

　　                            （摘自《格言》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