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南宋），原名汝能，又名同，字同甫，学者称为龙川先生。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南宋绍熙四年（1193年）癸丑科状元。
文学上，他所作证论气势纵横，笔锋犀利。词作感情激越，风格豪放，洋溢着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金》、《念奴娇·登多景楼》、《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等皆为名作。散文也有名。有《龙川文集》、《龙川词》

殿试卷
廷试策问

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士大夫风俗之倡也、朕所以劝劢其志者不为不勤、而偷惰之习犹未尽革。狱、民之大命也、朕所以选任其官者不为不谨、而冤滥之弊或未尽除。意者狃于常情则难变、玩于虚文则弗畏乎。
且帝者之世、贤和于朝、物和于野、俗固美矣。然谗说殄行乃以为虑、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刑既措矣。然怙终贼刑必使加审、何也、得非薰陶训厉自有旨欤。今欲为士者精白承德而趋向一於正，为民者迁善远罪而讼诉归于平、名宾于实而是非不能文其伪、私灭于公而爱恶莫可容其情、节俭正直之谊兴行于庶位、哀矜审克之惠周浃于四方。果何道以臻此。子大夫待问久矣、咸造在庭、其为朕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凡可以同风俗、清刑罚、成泰和之效者、悉意而条陈之、朕将亲览。

陈亮廷试对策卷

臣对、臣闻人主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故人皆可以为尧舜。而昔人谓其以己而观之者、天地之性本同也。夫天佑下民而作之君、作之师、礼乐刑政所以董正天下而君之也、仁义孝悌所以率先天下而为之师也。二者交修而并用、则人心有正而无邪、民命有直而无枉、治乱安危之所由以分也。尧舜三代之治、所以独出于前古者、君道师道无一之或阙也。后世之所谓明君贤主、于君道容有未尽而师道则遂废矣。夫天下之事、孰有大于人心之与民命者乎、而其要则在夫一人之心也。人心无所一、民命无所措、而欲论古今治革之宜、究兵财出入之数、以求尽治乱安危之变、是无其地而求种艺之必生也。天下安有是理哉。臣恭惟皇帝陛下谦恭求治、常若不及、深念夫人心之不易正、而民命之未易生全也、进臣等布衣于廷、而赐以圣问。日、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臣窃叹陛下于寿皇，莅政二十有八年之间、宁有一政一事之不在圣怀。而问安视寝之馀、所以察词而观色、因此而行彼者、其端甚众、亦既得其机要、而见诸施行矣、岂徒一月四朝、而以为京邑之美观也哉。而圣问又曰、临政五年于兹、而政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
臣于是知陛下求治若不及之心、如天之运而不已也。臣闻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遂焉。推其本原、则曰、克俭克勤、不自满假而已。今时和岁丰、边鄙不耸、亦几古之所谓小康谓教化之实、号令之意者、盖深知人心之未易正、民命之未易生全也。臣请为陛下诵君道师道、以副陛下求治不已之心焉。夫所谓教化之实、则不可以颊舌而动之矣。仁义孝悌以尽人君之所谓师道可也、所谓号令之意、则不可以权力而驱之矣。礼乐刑政以尽人君之所谓君道可也、夫天下之学、不能以相一。而一道德以同风俗者、乃五皇极之事也。
极曰皇、而皇居五者、非九五之位则不能以建极也。以大公至正之道、而察天下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者、悉此而同之、此岂一人这私意小智乎。无偏无party、无反无侧、以会天下于有极而已。吾夫子列四科、而厕德行于言语政事文学者、天下之长俱得而自进于极也。然而德行先之者、天下之学固由是以出也。周官之儒以道得民、师以贤得民、亦以当得民之二条耳。而二十年来、道德性命之学一兴而文章政事几于尽废。其说既偏、而有志之士盖尝患苦之矣。十年之间、群起而沮抑未能止其偏、去其伪、而天下之贤者先
废而不用、旁观者亦为之发愤以昌言、则人心何而正乎。臣愿陛下明师道以临天下、仁义孝悌交发而示之、尽收天下之人材。长短小大、各见诸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无一之或废。而德行常居其先、荡荡乎于天下共由于斯道。则圣问所谓士大夫风俗之倡也、朕所以劝励其志者不为不勤、而偷惰犹未尽革、殆将不足忧矣。若使以皇极为名、而取其偷惰者而用之、以阴消天下之贤者、则风俗日以偷、而天下之事去矣。夫天下之情、不能以自劲而执八柄以驭臣民者、乃六三德之事也。强弱异势而随时驰张者、人主所以
独运陶钧、而退藏于密者也。用玉食不可同之势、而察威福之有害于家凶于国者、悉取而执之、此岂臣下之所得而亵用乎。沈潜刚克、高明柔克、以明刑法之适平而已。吾夫子为鲁司寇、民有犯孝道者、不忍置诸刑、其说以为教之不至、则未庸以杀。而少正卯则七日而诛之、盖动摇吾民不可一朝居也。周官之刑、平国用中典、盖不欲自为轻重耳。
而二三十年来、罪至死者不问其情、而皆附法以谳、往往多至于幸生。其事既偏、而平心之人皆不以为然矣。数年以来、典刑之官遂以杀为能、虽可生者亦付以死、而庙堂或以为公而尽从之、使奏谳之典反以济一时之私意、而民命何从而全乎。臣愿陛下尽君道以宰大下、礼乐刑政并出而用之。凡天下奏谳之事、长案碎款、尽使上诸刑寺。其情之疑轻者、驳就宽典。至其无可出而后就极刑、皆据案以折之、不得自为轻重。则圣问所谓狱民之大命也、朕所以选任其官者不为不谨、而冤滥之弊或未尽除、殆将不足忧矣。
若使以福威在己、而欲一日尽去其冤滥、人之私意固不可信、而吾能自保其无私乎、不如付之有司之犹有准绳也。圣问又曰、意者狃於常情则难变、玩於虚文则弗畏乎。臣以为人主以厚处其身、而未以薄待天下之人、安有吾身之既至、而天下之终不可化者乎。臣愿陛下明师道君道以先之而已、此所谓教化之实、号令之意者也。臣伏读圣策曰、且帝者之世贤和於朝、物和於野、俗固美矣、然谗说殄行乃以为虑、臣有以见陛下深知人心之未易正也。昔者尧舜以师道临天下、苟可以救之者、无所不用其至矣。而说之横人人
於人心者、谓之谗说。行之高出于人心者、谓之殄行。人心之危说有以横人之则受矣，行有以高出之则伏矣、此所谓震惊而尧舜之所忧也。故必有纳言之官、使矣。及周之衰、天下之学争起、肆出不能相下、而向之所谓谗说殄行者、一变而为乡原、务以浸润于人心、自纳于流俗。天下之学既不能以相一、而其势不屈而自归孔孟、盖深畏之、以其非复尧舜之时所尝有也。愿陛下伏读圣策曰、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刑既措矣。然怙终贼刑必使加审、何也。臣有以见陛下深知民命之未易生全也。方尧舜以君道宰天下、禹平水
土、稷降播种、民固已乐其有生矣。而皋陶明刑以示之、塞其不可由之涂、使得优游於契之教、伯夷之礼。天下之人皆知禹夷稷契之功、而契之功、而皋陶之所以人于人心者、隐然而不可诬也。后世之为天下者、刑一事而已矣。宽简之胜於微密也、温厚之胜於严厉也、其功皆可言。而皋陶不言之功则既废矣。夫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官刑既如彼、教刑又如此、情之轻者释以财、情之误者释以令、凡可出者悉皆出之矣。其所谓怙终贼刑者盖其不可出者也、天下之当刑者能几人、后世之轻刑未有如尧舜之世者也。愿陛下考尧舜之所以轻刑之繇、则民命之全可必矣。而圣策又曰、得非薰陶识破训厉自有旨欤。臣之所以反覆为下言之者、苟尽师道则薰陶在其中、苟尽君道则识训厉不足言矣。尧舜之所以治天下者、岂能出吾道之外哉。仁义孝悌、礼乐刑政、皆其物也。臣伏读圣策曰、今欲为士者精白承德而趋向一、归於正、为民者迁善远罪、而讼诉归於平。臣有以为哉。而圣策又曰、名宾於实而是非不能文其伪、私灭於公而可容其情、则圣意不免於小疑矣。然而天下学贵乎正、天下之情贵乎平、其终固
未尝不归於厚也。夫今日之患正、在夫名实是非之未辩、公私爱恶之未明、其极至於君子小人之分、犹未定也。伊尹论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其说近矣。而汉之谷永其言未尝不逆、唐之李泌其言未尝不顺、则人心庸有定乎。孟子论国人皆曰贤、必察见其贤而后用之、国人皆曰可杀、必察见其可杀、而后杀之。其说密於伊尹矣。然为人上者、何从而得国人之论也。凡今之进言於陛下之前者、孰不自以为是、而自以为公哉。陛下亦尝察舆论之曰贤者、而用之矣。然而人之分量有限、其心未能尽平也、未能举无私也、小人乘间而肆言以为公、力抵以为直、陛下亦不能不惑之矣、遂欲两存以为平。薰莸决无同器之理也。名实是非当日以淆、而公私爱恶未知所定、何望夫风俗之正、而正刑罚之清哉。陛下见其贤而用之、举动之小偏则勿行而已耳。君臣固当相与如一体也、何至有肆谗之人、以恐惧其心志、而徊徨其进退哉。陛下苟能明辨名实是非之所在、公私爱恶之所归、则治乱安危於是乎分、而天下之在计略定矣。风俗固不期而刑罚固不期而清也。清白承德、迁善远罪、直其细耳。而圣策又曰、节俭正直之谊行於庶位、哀矜审克之惠浃於四方、果何道以臻此。其要在於庶位、哀矜审克之惠周浃於四方、果何道以臻道则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而已。陛下三载一策多士、宜若以踵故事也、宜若以为文具也、草茅亦以故事视之、以文具应之。过此一节则异时高爵重禄、陛下不得而靳之矣。陛下图其名、而草茅取其实、此岂国家之所便哉正人心以立国本、活民命以寿国脉、二帝三王之所急先务也、陛下用以策士、则既不鄙夷之矣。于其未又复策臣等曰、子大夫待问久矣、咸造在廷、其为朕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凡可以同风俗清刑罚成泰和之效者、悉意而务陈之、朕将亲览。臣有以见陛下
必欲正人心全民命、以尽君师之道、而自达於二帝三王之治而后已。顾臣何人、岂足以奉大对。臣窃观陛下以厚处其身、而未尝薄待天下之人、既得正人心全民命这本矣、而犹欲臣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夫以厚处身之道、穷哉、使天下无一人之有疑焉可也。
陛下这得、虽曾闵不过、而定省之小夺於事、则人人得以疑之矣。陛下之即日如故、而疑者不愧其望陛下之以厚自处为无已也。陛下这英断自天、不借左右、以辞色而废置予夺之不当、则人得以疑之矣。陛下之终无所假、而疑者亦不愧其望陛下之以厚自处为无已也。云时以有为、当於此乎需也。岂以陛下之圣明而有乐於此哉。然而人心不能无疑也、明两和离、大人以继明照四方、而六五之出涕沱若戚、嗟若两明相照、抚心自失、而不敢以敌体也。岂以陛下之英琥而肯郁郁於此哉。然而人心汪能无疑也、臣愿圣孝日加
於一日、英断事逾於一事、奋精明於宴安之间、起心志於谦抑之际 使天下无一人之有疑。而陛下终为寿皇继志而述事、则古今之宜莫便于此、治化之本莫越于此。同风俗以正人心、清刑罚以全民命、而有效大验、可以为万世无穷之法、其本则止于厚处身而已。
诗不云乎、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文王之德之纯。而子思亦日、纯亦不已、夫以厚处其身、岂有穷哉。臣昧死谨上、愚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