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外的风景》
(2010-07-13 08:56:53)
标签:
卡位王飞关圣力赵大河李犁 |
分类: 文以情真 |
《天窗外的风景》
刘春燕
一部优秀小说的诞生,对于作家来说,都是极其艰辛的过程,包括创作它的艰辛,与创作过程的艰辛。而阅读对于读者而言,却是有选择性的,你尽可以根据自己的好恶甚至根据一本书的名字,就喜欢得要命,或是即刻放下浏览的欲望,把它和它的作者忘得干干净净。
刚刚开始读台湾和国外小说的时候,便有时刻惊诧的感觉——这是小说吗?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便发现,这样的小说,真有意思。具有天马行空般的创造。它们为我们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把生活中的真相化作荒诞的隐喻,隐藏在极特别的小说结构之外,充满超凡脱俗的力量,就像印象派和塞尚之后的西方现代油画,打破传统的桎梏,为艺术家们追求自己个性的表达提供了无限可能。台湾作家骆以军的《西夏旅馆》如此,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如此,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如此,卡夫卡的《城堡》也如此,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则代表了这种创造性表达的最高境界。
王飞的小说《卡位》,就某种意义而言,借鉴了西方小说结构的相对自由与个性的创造,却将中国本土语言的写作发挥到极致。
就语言而讲,西方小说的语言是较接近于准确的,而以法语为最准确,由于汉字的多歧义性,所以常常会呈现出地域性的理解而失之偏颇。前几年,我还和王飞戏称,你们70后作家好用长句子,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不如人家古龙的武侠小说那么诗意简洁。后来慢慢发现,这些作家们,自觉不自觉地追求长句效果,不是出于对长句的喜好,而是出于对准确性表达的需求,若要准确表达一句话的意思,必须将定语、状语、补语与“主”、“谓”、“宾”组织得极其严谨,直至近于天衣无缝。而王飞的小说语言,渐渐脱离开这种沉重的桎梏,以平淡不含情绪的简洁语言描述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甚或梦里发生的事件的片段,以散文化的语言表现人物所处的风景,以北京人特有的幽默表现人物的对话语言,糅合而成一篇具有异质特征的小说。
小说的结构,注定小说阅读的速度。读贾平凹的《秦腔》,我用时一日一夜,读麦加的《暗算》,我用了一个晚上,读《我是猫》,则断断续续读了个把月,不时翻回前面重新读过,而那部骆以军的《西夏旅馆》,是半年时间只读了半部,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则是读一次,会心地笑一次,每次都有新的发现。对于中国古代传统的文学作品,我一样保有我的喜欢,因为,我的血液里流动着这样的字符与诗意,对于现代的中国文学,我还是喜欢二三十年代的那种语感。那个时代没有被定义,被世俗概念化的小说,有的只是各个作家不同个性与声音的表达。王飞的这部《卡位》,在结构上借鉴了西方的解构手法,有人说像意识流,其实它真的并不属于西方文学的照搬,因为,他所在意的是,将主人公纠结焦灼的内心状态,放到真实与梦幻,真实与臆想,真实与回忆的交叉点上,来回抹动琴弦,营造出现代水墨画般空灵诗意却又交错着时空的乐感来,这,又是完全的中国的了。有些像老墨刘咏阁的现代水墨,看似随意的挥洒,实在是透出深厚的文化交融来。
任何一位艺术家都会自觉追求极致之美,譬如画家齐白石,晚年绘画,以肆意挥毫的大写意手法表现花卉之奔放生命,以几近逼真的工笔描摹栩栩如生的草虫姿态,一动一静之间的并置,形成巨大的反差,但构图上的精巧安排,却将你的眼,你的心,紧紧抓住,再也不舍得放开。齐白石老先生爱用“料半”这种宣纸,因为它 特别善于表现出笔墨痕迹与飞白的变化,有朋友索画甚极,用纸不好,白石老先生还要在画上题字说明,意思是告诉你,不是我画得不够好,是你的纸不好,而且要得太急了,由此可见他的天真可爱。但我说这件事,却并非为说画,而是为说小说。王飞小说《卡位》的结构即如那张“料半”,将其语言的墨痕,以各种可理解的样态呈现在时空交叠的画布上,形成藉由现代绘画手段所营造的古典效果,而可深思的空间里,又是现代城市焦灼被乡野风景化解的飘渺背影。
譬如在草原上与她的邂逅或梦境:
她捧起我的手,你要学会倾听。决定我所说的话的真正内涵的,不是我说话的声音和腔调,是你的那双耳朵。这话很熟悉,似曾相识,应该是卡尔维诺说过类似的话。这让我诧异。难道她非常熟悉卡尔维诺么?熟悉到可以信手拈来的地步?莫非是巧合?她用卡尔维诺的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我对她刨根问底式的提问。她继续说道,我说的话是用心来说的,是用眼睛来表达的。看着我的眼睛,支起你的耳朵。她就像一位巫师那样,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我朝她盯了过去,一张朦胧的脸随着晃动的车身晃动着。我的眼睛寻找着她的眼睛。当我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它却闭上了。我的嘴唇已经盖住了她的嘴唇。我的舌头缠住了她的舌头。一个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来自我那位心理咨询师朋友,你还说你们什么也没干?她低着头,小声说着话。烟头在我的嘴上,一闪一闪的。我们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根本就没发生过舌头缠绕舌头的事情,原来我们什么也没干。
譬如在关于草原的关于狼与鹰的梦境里:
那匹刚刚恢复体力的老马恢恢地嘶鸣着。
那条忠诚的正蹲坐在坡顶上的牧羊犬冲着太阳引颈哀嚎。
那把精致的马头琴流淌出幽远古老的曲子。
那张淳朴的脸发出一声重重地叹息后吟唱起深沉的长调。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踏着那缕红云驮着正在逝去的太阳向这边奔跑而来,长长的鬃毛飘着,飘着,仿佛太阳里跳跃着的正在燃烧着的火。
她久久地望着我。从她的鼻孔里发出绵绵不绝的叹息。她低低的叹息罩住了我的脸,我的整个身体。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假如你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一定是个好男人。
譬如在水泥森林般城市的楼顶观风景:
一只乌鸦由远而近,不紧不慢地扑楞着翅膀,如同一滴墨在肆意地晕开。它落在这栋楼的楼顶,离我们只有一米远的距离。它的脖子快速地转来转去,一双秀巧的脚灵活地跳着,然后旁若无人地伸长脖子,冲着还在天边疾奔着的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呱呱地叫着。它已经穿过了我们的身体,可我们连一丁点的感觉也没有,它也没有。这很奇怪。
他呱呱地叫着,冲向了那只乌鸦。乌鸦抖了抖翎毛,轻跳了几步,呱呱地叫着。我笑。笑的声音同他们一样,呱呱的。
……
那只乌鸦的腿轻盈地一屈,快速地一蹬,迅速地朝西北方向飞去,越飞越快,仿佛一支黝黑的钉子楔进了铅灰色的天空里。
这些摘引出来的断落还有很多,它们都成为王飞小说散文化诗意化的点睛之笔,以虚幻或荒诞的形式,展现了处于城市与乡村争夺灵魂的焦灼感觉,成为那些从农村考到城市,而后在水泥森林定居的栖息者们,共同的心灵图景,表达了心灵渴望回归自然与真诚的种种艰辛。
王飞曾将《卡位》拿给许多朋友看,阅读的效果是不同的。
赵大河说“故事太碎了”,王飞自己补充,“像剁碎的肉馅儿”,因为他要让生活的滋味渗透到每一块小肉丁儿里。
王文鹏说“‘证明与被证明’是小说的内在情绪,也是一场战争。断续的故事是由这一线串连起来,‘证明与被证明’的尴尬使我们处于‘卡位’的境地。”,王飞说,所有的故事已经讲完,小说要指向心灵。
关圣力说“我无法在这个序言里,把故事介绍得严密和全面,因为这部小说,很像一匹脱缰的骏马,跑得无拘无束。”,王飞说,我最得意的就是这想象力。
李犁说,“他是通过对游移的精神往复回旋的咏唱,使读者的心灵被汩汩流动的情绪俘虏。那孤独、迷悯、超脱、坚定的主人公犹如飘渺的月影,那对人生与爱情的坎坷,失意,执著和热烈的涓涓倾诉又似缕缕朦胧的芳香,使以情绪为主的小说折射阴柔之美。”王飞说,我不是诗人。但王飞有一颗诗人的心。
许多80后的编辑们说,这是一部非常好的小说,但是我们不敢出,怕赔钱。王飞笑了。我也笑了,其实他们都能理解此中真意。
一千个读者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相对于我这个读过至少七八遍的第一读者来说,他们理解得还是不够全面。这部小说,有着现代小说的结构,散文式的语言,以及诗的意境,水墨画般的效果。《卡位》在孕育的过程中,他常常在半梦半醒时,进入主人公的状态,思索,沉淀一个夜晚,第二天从笔端流出。有时候他也后悔,说,梦里我写好了几千字,美极了。睁开眼,却完全忘掉了。但那一天,我分明看到的是极诗意的文字,他却说,那不及梦里的十分之一。梦是思想与灵感的交集地,在他的小说的梦幻里,以及真实的梦幻里,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这部小说为我开了一个天窗,让我看到天空上的风景,那自由心灵的光芒与深邃夜空的交相辉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