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随便挑好了。”石崇说。

这是石崇的口头禅。他这么说的时候，总有一种施舍的快感，这种感觉让他飘飘欲仙。

谁都知道，石崇是晋朝的首富。谁要怀疑这一点，一定会自讨没趣。曾经有一个叫王恺的土豪，皇帝司马炎的舅舅，非要和石崇比一比。皇帝存心帮助他，就把一株二尺来高的珊瑚树赏赐给他。王恺拿着这件稀世珍宝，屁颠屁颠地去石崇面前炫耀。没想到，石崇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拿起手里的铁如意，一下子就把这珊瑚打碎了。王恺的心肝儿疼得，也随珊瑚碎了一地，他叫了起来：“你就是羡慕嫉妒恨，，也不能毁了我的宝贝啊！你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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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石崇轻描淡写地说：“这破玩意儿没什么稀奇的，我马上赔给您。”让左右把自己收藏的珊瑚树搬出来，其中三、四尺，条干繁茂，光彩绝世的就有六七根，而和王恺那根差不多的珊瑚则有一大堆。王恺看了，惘然自失。

“您随便挑好了。”石崇微醉了。这是他一生中的巅峰时刻之一，他要好好享受一下。

王恺和石崇斗富的事情，还有许多，每次都以王恺的惨败告终。石崇富甲天下之名，由此更加得到确立。要说石崇这些财富怎么来的，其实并不光彩。他在做荆州刺史期间，居然打劫过往客商，由此暴富。这样的强盗地方官，整个中国历史上也少有，那些一般的贪官污吏都得自叹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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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在洛阳北面修了一座极其豪奢巨丽的别墅——金谷园。此地又称为“梓泽”。后来唐初王勃的《滕王阁序》里面嗟叹的“兰亭已矣，梓泽丘墟”，就是指的这里。

石崇家里还有许多美女。连厕所里都布满了服饰艳丽、精心打扮的婢妾，搞得许多客人对这种温暖贴心的服务很不习惯，不敢去上厕所，解不出来。在众多的美女中，石崇最宠爱的一位，叫做绿珠，极为美艳，还善于吹笛。她在中国历史上也算赫赫有名，这是因为她的悲剧命运。

石崇在政治上依附权臣贾谧，后来赵王司马伦发动兵变，杀掉了贾谧，石崇就岌岌可危了。司马伦手下有个小马仔，叫做孙秀，早就垂涎于绿珠的美色，此时趁机派人去石崇那里索要绿珠。石崇此时正在金谷园，登上凉台，面临清流，欣赏美丽的风景，边上围绕着一大群美女。使者说明来意后，石崇将身边几十名侍妾都叫出来，对使者说：

“您随便挑好了。”

这句话，石崇早就说得顺口了。他从来就没有把孙秀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已经是太慷慨了。但是使者却并不买账，说：“君侯您的这些姬妾确实都很美丽，但是小人受命，只索要绿珠一人。不知道这里面哪位是绿珠？”

石崇勃然大怒：“绿珠是我的爱妾，非卖品，非赠品！谁也别想要。”

使者善意提醒他：“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古往今来的这些事情，您都了然于胸了。当今形势……请您三思。”

石崇说：“不行就是不行。”使者出门，又返回，继续劝说。石崇始终不允许。

孙秀大怒，就向司马伦建议，干掉石崇。石崇也和党羽一起谋划干掉司马伦和孙秀。最终还是司马伦先动手。那天石崇正在楼上宴饮，司马伦这边已经派甲士来抓他了。石崇对身边的绿珠说：“我今天因为你而获罪了。”绿珠哭泣道：“当效死于君前。”于是从楼上跳下，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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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仍然很乐观，认为自己不过是会被流放到南边蛮荒之地而已。没想到车子载着他一直到了东市，他这才明白是要杀他了，叹道：“这些狗奴才原来是看上了我的万贯家财。”抓他的人问他：“你既然知道财富会带来灾祸，为何不早点把它们散出去？”石崇哑口无言，很不慷慨地就义了。

后来晚唐诗人杜牧来到金谷园旧址，写下了著名的怀古名作《金谷园》：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诗中感慨今夕，尤其对堕楼身亡的绿珠表示了深深的同情。全诗哀婉蕴藉，以落花比绿珠，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忧伤和凄美。但是杜牧的另外一首《题桃花夫人庙》，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堕楼人。

这首诗就把杜牧的男权思想底色彻底显现出来了。把绿珠和息夫人对比，以绿珠的宁死不事二夫来攻击息夫人，说她把息国弄亡国了，却不自杀，反而在楚宫中苟且偷生。这首诗有两点问题：一、把男人灭国亡身的原因归结到女人身上，“红颜祸水”论。二、烈女不事二夫，老公完蛋了，你怎么还不去死。

这两点，都是古代男人的典型论调。这些家伙吃喝享乐冲在前，承担责任躲在后。自己搞砸了事，不愿意老实承认，却往女人身上推。他们三妻四妾，三宫六院，却希望女人为了忠于自己而自杀，不自杀转事他人就是品德有亏。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石崇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劫掠客商、奢侈荒淫、谄事贾谧、投机政治，可谓是劣迹斑斑。他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政治上站错了队，又斗不过别人，而不是因为绿珠。如果他不失势，孙秀敢跟他讨要绿珠吗？他对绿珠说“我因为你而获罪”，一方面是认不清形势，或拒绝承认自己政治斗争失败，另一方面，也有把责任往绿珠身上推，暗示她自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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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女人在石崇眼里，只不过是和珠宝财物一样，是件可供玩赏的东西而已，随时可以送人。他不把绿珠送人，只是因为舍不得，就像舍不得最贵重的宝物一样，并不是把绿珠就当人看了。而绿珠的命运，完全不由她自己决定。当她被家人卖给石崇做妾的时候，她完全不由自主。石崇如果要把她送人，她也无法反抗。她选择自杀，做了石崇的殉葬品，其实也有很大不得已的成分在内。如果她不自杀，也许会被石崇杀掉，肥水不流外人田。固然石崇对她很不错，她有报恩的念头，那也是因为她还年轻美貌，还来不及尝到秋扇见捐的滋味。

从生到死，绿珠都是一个悲剧人物。她的悲剧，正是中国古代女性不幸命运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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