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随笔 |
我从来没有庆贺生日的习惯。
过生日这种事情,并不总是快乐的。就我来说,甚至可以说常常是不快乐的。尤其是近年来,每过一次生日就觉得自己老了一岁。只是浑浑噩噩地混迹于天地之间,浪费粮食与时日,并无多少成就,甚至连老婆都没有搞到一个,人生真是失败。一念及此,心中总是有些黯然。
前不久过了34岁生日。在20来岁的时候,要是听说一个人30多岁了,就会想,30多岁,那得多老了啊。可是一不小心,自己30了。一不小心,又34了。由于长期在学校里混,虽然经历了从学生到老师的身份变化,但是生活节奏却并没有太大改变,改变的只是年龄。所以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年龄嗖嗖地就往上蹭。突然有一天,会有一个让人忍受不了的数字赫然出现在面前——啊,我竟然已经这么老了么?老杜诗云:“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这个“惊”字用得绝佳。总有一天,我会像杜甫一样老态龙钟,身染沉疴,卧病在床,突然看到窗外沧江凄冷,秋叶飘零,回忆平生种种往事,那会是怎样的感慨不堪啊!
记得刚刚工作的时候,很不习惯别人叫我老师。因为我从来就是班里最小的学生之一,习惯了做小字辈,可以搞些偷奸耍滑、顽皮无赖的事情而不遭到严厉惩罚。突然当个老师,觉得很不好玩。我才不要当什么老师,当了老师就不能和别的人平等地玩了。于是我常常这样回答:“ 别喊老师,多生分啊,咱们兄弟相称!”两年过去,自己心态逐渐变化,别人叫我老师,我已经能够坦然受之了。到了现在,哈哈,已经是老教师啦!其实做老师没有什么不好,生命已经到了一个更加成熟的新阶段。年龄渐大,见识亦广,责任感和自信心都在增强,碰到麻烦不再像从前那般困惑;而身体尚好,远远还不到“归来倚杖自叹息”的地步,这未尝不是一种全新的美好境界。
一个香港武侠电影里面有一首诗:“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写得极为潇洒快意,却又不乏沉痛感慨,颇有王翰“醉卧沙场君莫笑”的余风。任你叱咤风云,难敌岁月催逼。多少英雄垂老,多少美人迟暮!岁月闪着寒光,一寸寸地逼近。十余年中,我亲眼看见了身边许多美人,在岁月如刀一般的锋利下迅速枯萎,真是风刀霜剑,心折骨惊。我虽然没有女人那般害怕容貌衰老,但是却害怕年龄老大而一事无成。老嘛,没关系,反正也逃不过去,关键是不能没有一点成就就老了。在三十岁以后,我总是把孔夫子的一句话挂在嘴边:“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一个人如果到了四十、五十岁,还没有什么名气,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这样的人生即便不能说是失败,起码是算不上成功的了。五十岁太老了,我把成名的目标定在四十岁。可是一不小心,四十岁又已然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扑面而来,便如一支迅猛的骑兵部队,踩得大地不停地哀鸣。在苍茫浩荡的时空中,不由人不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宋之问诗曰:“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是说的乡愁。而对于某一个年龄的迫近,那种情怯的感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四十,那得是多么大的一个年纪啊!可是现在只相距六年了!掰着手指头,可以很清晰地算出来,简直不忍心再算。现在还需要两只手来掰,从明年起就只需要一只手了。我2001年工作,一晃到今天,已经是六年,那么到四十岁,想必也是同样的一晃。
从前非常喜欢林庚先生“少年精神”的话,把它当作自己的座右铭。但是最近几年比较消沉,毫无少年精神,反倒是暮气渐深。这才知道,林庚先生的境界,不是人人都可望见的。不过,这种低沉郁积的状态,又未尝不是对于生命的一种沉潜品味,这本身也是生命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过程。哪里有人一辈子一帆风顺、高歌猛进的?我身边有许多优秀的朋友,他们给我确立了追逐的靶标,使我尚不至于沉沦堕落。但是即便是他们,也都不是很满意自己的状态。他们甚至有时会羡慕我,认为我具备他们所不具备的优点。大概对于自身的不满意、对于现状的不满足,就是生命的常态吧。永远的自满自得,恐怕才是有问题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对于岁月紧逼的恐惧,也不是完全消极的。我并不是多愁善感、看花落泪的填宋词的小男人,我只是有一种生存价值的忧虑罢了。
过去我浪费了不少好时间,未能专攻一业以有所成,那也就罢了。有朋友自嘲道:“青春不就是用来虚掷的吗?”不过现在真是浪费不起了。鼓起勇气,相期于四十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