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工作和生活不是靠喘气的次数计量，而是靠歇口气的片刻计算的。人生不是一种享乐，而是一桩十分沉重的工作。

     在省城的日子里，尤煜差不多把积蓄大半生的情感和精力都倾泻出来了。白天，他跟着温柔到处去跑，找门路、拉关系、请客送礼，这其中还包括去结识各大新闻媒体的“名记”。晚上回到宾馆，便是他和温柔的天下了。在那张硕大的席梦思床，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温柔喜欢在上面，这与许雪娥截然不同。温柔在上面是全身心投入的艺术体验，像是在无边的草原上驰骋，像是在狂涛巨浪中飞跃翻腾，像是在暴风骤雨中展翅翱翔……一边奋不顾身地搏击，一边畅快淋漓地叫喊：“你真棒，真挺拔，比小伙子还棒……哎呀，亲爱的，我受不了了……”
　　温柔的表现给了尤煜极大的自信和自豪，男人征服女人就是征服世界，男人满足女人就是满足生命。在世界与女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成就，几乎是男人生命价值的全部。尤煜心满意足地看着温柔那动人心魄的表演，欣赏着这天才的女人，也欣赏着天才的自己……
　　自从他们住进宾馆之后，温柔再也不提回家的事了。只是他在宾馆的房间里接待客人的时候，温柔才抽空回家两次。无论多晚，温柔都要回宾馆跟他住在一起。
　　精疲力尽之后，他们松弛地相依相偎着，喃喃地说着话，尽管已经抬不起眼皮，可是谁也不想睡。他们不想把这难得的时光在睡眠里消耗掉，他们贪婪地互享着，今生今世都不想再分开了。
　　这话终于从温柔的嘴里说了出来。她问：“说好了是最后一次，你为什么还要？”
　　尤煜说：“你的身体不能碰，一碰就会摩擦生电。”
　　温柔说：“我的感情不能碰，一碰就会两败俱伤。”
　　尤煜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温柔说：“光嘴上说不行，你得拿出行动来。”
　　尤煜说：“你让我拿什么行动？”
　　温柔说：“你得娶我。”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尤煜僵住了，一股冷风从背后透过来，他的舌头根有点儿发硬。
　　温柔与他并肩躺着，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怎么不说话了，我可是认真的。”
　　尤煜说：“你觉得可能吗？”
　　温柔说：“怎么不可能？”
　　尤煜说：“你知道我有老婆的。”
　　温柔说：“你爱你老婆吗？”
　　尤煜又不言语了。
　　温柔寸步不舍地问：“你说实话，你跟你老婆还有爱吗？”
　　尤煜叹了一口气：“就算没有爱，能离婚吗？”
　　温柔紧盯着：“既然没有爱了，为什么不能离婚。你别跟我说是为了孩子，这个理由是你们这一代人的遮羞布。”
　　尤煜说：“就算不是为了孩子，人家有什么错？我凭什么跟人家离婚？”
　　温柔说：“无错就不能离婚吗？离婚又不是行政处分。”
　　尤煜无话可说了。
　　温柔还逼着他：“你可早作准备，快点儿娶我，我的感情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尤煜说：“你就那么想嫁给我吗？我有什么好？又穷、又土，还比你大一旬。”
　　温柔决绝地说：“我的初恋、初吻、初夜都是交给一个有妇之夫了。他年龄大我一倍，我是说当初大我一倍。他也以妻子没错为理由不能离婚，他也有两个孩子。当他跟他妻子提出离婚的时候，他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我们住的门前跪了一夜。最后他心软了，应该说是我心软了。为了那可怜的母子三人，我离开了他……我问自己：你向往的幸福是什么样的，是跟一个男人互相搀扶着走完一生，还是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中间徘徊？如果后者是你的选择，那身在其中的你为什么不快乐？离开他我差点儿自杀，后来还是到了平阳我才舔净了自己的伤口，直到跟你……”
　　温柔抽泣起来。
　　尤煜翻过身将她轻轻地搂住了。
　　温柔接着说：“到平阳是我的错误，认识你是我的错误，给了你更是我的错误。一个人可以犯错误，但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我就犯了同样的错误。一个女人可能被男人抛弃，但是不能被同样的男人以同样的理由抛弃，你和他完全一样，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样。当我离开他的时候，我对着自己的尊严发过誓，这辈子瞎子瘸子流氓恶棍都可以爱，唯独不能爱有妇之夫。结果……我还是没管住自己……”
　　温柔哭了起来。
　　尤煜搂着她摇晃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温柔哭着说：“我不能再屈服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男人，你这坑里是水是火，我都跳河一闭眼了……我得嫁给你，我必须嫁给你，要不……就死……”
　　尤煜的身子随着温柔的抽泣颤抖起来……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尤煜想接，可是电话在温柔那边。当他想翻过温柔的身子的时候，温柔立即回到了秘书的角色上，及时地将电话拿起来。温柔喃喃地“喂”了一声，这声音不像是哭泣过，倒像是从梦呓里发出来的呢喃。奇怪的是，电话里没有声音，但是电话也没有挂断，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喘息。
　　尤煜下意识地接过电话，也“喂”了一声。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边的电话咔嚓挂断了。
　　温柔看了看表：“都三点了，谁呢？”
　　尤煜的脑子里突然掀起一阵风暴，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温柔打开床头灯，她看到尤煜的脸都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煜颓败地说：“我知道是谁了。”
　　温柔也敏感起来：“你老婆？”
　　尤煜说：“很有可能。”
　　温柔说：“她怎么知道咱的房间号？”
　　尤煜说：“她不知道，不会通过服务台查吗？她又不傻。”
　　温柔说：“她怎么知道这宾馆的电话？”
　　尤煜说：“刚来的那天，我用宾馆的电话给郝风来的手机打过一个电话，让他去给我家换罐煤气……”
　　温柔气愤起来：“又是他，你还要让这个内奸在你身边待多久？”
　　尤煜没言语，望着天花板发呆。
　　温柔将尤煜搂过来，轻声问：“你怕了？”

     日复一日，我们离青春越来越远。西方一位哲人说过，情感的纠葛，两性的纠纷，可以酿成人世间最恶毒的事件，它甚至会突然使弱者变强，强者变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