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个准备蹲大牢的人骤然间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一个准备当反面教员的人摇身变成了领导干部的楷模，这个弯儿无论如何让尤煜转不过来。
　　当尤煜怀着百般困惑来到杞矿中心医院的时候，耿子曰已经出院了。同样困惑不解的还有建工集团工会主席仉大春，尤煜到来的时候他正举着一张支票在医院大门口发呆。
　　仉大春说：“尤总，您看……您这一当雷锋不要紧，人家也来个高风亮节。”
　　尤煜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仉大春说：“出事那天晚上，我带着一张支票来的。昨天记者一采访，他说不是您把他撞伤的，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已经对您非常感激了，这笔医药费无论如何不能让公家出，人家自己交了钱办了出院手续。”
　　尤煜沉吟着：“一共花了多少钱？”
　　仉大春向上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八千多元。”
　　尤煜点了点头：“他是干什么的？哪个单位的？家住哪儿？”
　　仉大春使劲摇着头：“不知道，我问过医生，问过护士，还问过采访他的那个记者，都说不知道。”
　　尤煜心里说，难道遇见鬼了？不，是遇见仙了。
　　从这个时候起，耿子曰这个名字就像蜘蛛吐出的丝网一样将尤煜缠绕住了。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在哪里，耳畔上总是响着耿子曰的名字。这是谁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在自言自语，他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他高高在上，大权在握，说什么话都是发号施令，提什么问题都会有人回答。就是说，他身边总是有人，特别是温柔，在工作时间里她总是能及时地出现在他面前。温柔哪儿去了呢？怎么一天都没有见到她？
　　他心里有点儿发慌，这个感觉像是一个母亲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种恐惧。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温柔的手机，手机响了半天，当他要挂机的时候，才听到温柔按下了通话键。没等温柔说话，他就喊叫起来：“你在哪儿？”
　　温柔也喊叫起来：“我跟耿老师在一起……”
　　尤煜问：“哪个耿老师？”
　　温柔说：“就是耿子曰老师啊，我正在他的家里，尤总，您现在有时间吗？您能到耿老师家来一下吗？”
　　天呀，耿子曰？尤煜这一天都在为他冥思苦想，没想到她却跑到他的家里去了。这个姑娘总有惊人之举。学历不代表能力，能力离不开学历。怪不得郝风来说，在杞矿，只有温柔不想做的事，没有她做不成的事，用温柔的话来说，就是碰到问题时，要有勇气，但有勇气不是不害怕，而是害怕时仍然敢去做。郝风来在温柔面前，比在他这个总裁面前还顺从知趣。温柔方方面面的本事，有时候真让他这个当总裁的自愧弗如。
　　他当然想见耿子曰，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谜，更重要的是恩人。整个杞矿都知道尤煜是耿子曰的救命恩人，可是到底谁救了谁呢？尤煜心里有数。
　　尤煜问温柔他的家在哪儿？
　　温柔说，郝风来知道，是郝风来把她送来的。
　　尤煜打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那里面有一个存折，那是他的小金库，都是平时零零碎碎积攒下来的。耿子曰花了八千多元的医疗费，这笔钱无论如何是要给人家补上，否则就太不仗义了。可是，当他翻开那个存折的时候，上面的存款余额还不足3000元。他很扫兴，一个管辖3000多人的总裁，连3000元的小金库都没有。这要是跟哪些“一顿饭一头牛、一口酒一桶油”的上位人说，人家会信吗？就是信了，还不定让人家怎么瞧不起呢？

    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保守一个秘密要比说出去更快乐。“马家军”著名教头马俊仁曾这样说过，人活在世上，要讲三种话。第一种是大面上的话，有真有假，这种话可以在人多的时候讲，如果你出了名，还会在电视、报纸上讲；第二种是私下话，那也有真有假，其中还有很多生气的话，随便说过就过；第三种是心里话，这种话，有的可能憋在肚里一辈子。唉，正如德国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写的：“一个人对于不能说的事情就应当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