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
第三部分

旁观

　　人敢挑战他，会是个严重问题

　　口述 | 徐小平

　　像我刚才公开地批评俞敏洪(指其后悔上市的观点)，就是新东方的精神，这就是坦诚。一言蔽之，新东方的精神文化有它独特的气味。对这个文化的认同包括，在这个团队中，你是不是敢于直截了当地挑战俞敏洪，俞敏洪是鼓励这个东西的。没有人敢挑战他了，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新东方内失去了那么一种碰撞文化，新东方离走向衰退就绝对不远了。如果美国没有国会，那美国不可能有今天。

　　在新东方过去创建的过程中，我和俞敏洪的交流是一个漫长、复杂、微妙而痛苦的过程，我过去自封的使命就是挑战俞敏洪。现在我不做这个事情，我知道不做他也能成功。但在五年前、十年前，我认为没有我，他不能成功。

　　俞敏洪在Doing in his own way，按照他自己的方法在治理新东方。每季度俞敏洪都要向华尔街报告，报告的对象里面有我，一个季度股价掉，我微笑，到第四个季度，我就要提议召开股东大会了，我的制衡就出手了。新东方规定，(持有)10%股份以上的股东联合提名，就可以提议召开股东大会。当我在家里看他的会议记录时，在看华尔街每天的(股价)增长时，俞敏洪在向我报告，你不觉得这是最残酷的一种挑战吗？一种制衡吗？

　　我也后悔上市，我渴望新东方创业时候的那种火红生活，上市使我连董事也做不成了。我只想做董事，上市时我才五十岁。俞敏洪如果让我去做副总裁，我现在就去上班。

　　上市后老俞的压力更大。他面临的挑战和压力，面临的质疑和询问，让他产生一种孤愤感。而我的孤独感和失落感和老俞是一样的，产生于不同的原因，他是忙得要死，我是闲得难受。

　　俞敏洪不再需要徐小平了，因为他有几千、几万个学生，我经常看他们买了100股、200股(新东方股票)，俞敏洪必须对所有这些人负责。他负责可不是一个季度、两个季度，也不是一年两年，他不可能做假，他不可能揠苗助长。因为我对俞敏洪的基本判断是，他是个有梦想的人，他不是个骗子，他必须持续不断地报告下去，直到他光荣退休为止。

侧记

　　无往不在枷锁中很多人以为上市后的俞敏洪是在过着一种宁静、悠闲的生活，但这只是俞亲手制造出来的假象

　　文 | 林涛

　　2008年6月，内蒙，处在抽穗期的牧草呈现出旺盛活力。眼前是一眼望去见不到尽头的大草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呛人的草味儿。“跟着我，冲！”俞敏洪用力一夹马肚，胯下的马开始加速，他身后是骑在马背上的新东方的70名中高层管理人员。在草原上一马当先，带领整个团队纵马驰骋，身后是滚滚的尘土飞扬，俞敏洪渴望享受这样的时刻。

　　偏偏有人并不识趣，马儿刚一开始加速，就有牧民马上冲出去把马拽住，“太危险！”经过几次加速、减速、加速的较量。

　　俞敏洪一声大喝，“我们不骑了！全体下马！走！”俞敏洪如此大发脾气，现场的新东方管理层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员工面前爆发，这不是俞敏洪的风格。在员工与子女面前，他从来都是那个温和、内敛、富有人情味的好好先生。

　　“我觉得他面对最大压力的表现可能是沉默，什么也不说。这就是他的耐力，忍耐力是超过一般人的。”新东方常务副总裁周成刚分析。

　　即使没有牧民的阻止，俞敏洪想像中带领团队跃马奔腾的场面也注定无法实现，他的这些部下不仅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还有骑术不精的女性，稀稀拉拉的阵型实在难言气势，最终，意犹未尽的俞敏洪只有自己放马飞奔了一圈。

　　看起来，现在正是新东方成立15年来俞敏洪最为自由的一个阶段。但“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俞敏洪用法国思想家卢梭的这句名言来聊以自慰。《中国企业家》记者亲眼目睹了他“身不由己”的一个小侧面。8月18日，《中国企业家》记者跟随拍摄了俞敏洪的一天。这天中午，俞接到家乡市长的演讲邀请，他爽快地应约。晚上，北京市政府官员宴请某省会官员，俞敏洪被点名作陪。一个星期之前，他接受了某省官员对他全家的旅行邀请。在两天的时间里，俞敏洪共饮下了6瓶白酒，以至于在返程的飞机上，他几乎一路都呆在洗手间里吐。

　　本来俞敏洪以为新东方上市后的市值不过是数十亿元人民币，结果公司的市值最高超过20亿美元，投资者的追捧的背后是更高的增长要求，这让俞敏洪的失眠症状日益严重。

　　“上市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俞敏洪告诉身边的人，“你犯得着吗？你干吗要这么辛苦？你不缺这个钱。”不上市，他的积蓄已经足够他花上几辈子，现在身家数十亿人民币，他仍然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每天中午吃十多元人民币的面条，工作十多个小时后，他才能回到北京冠春园小区里的一个两室一厅的房间。

　　“拿华尔街冰冷的数字来跟他和我们这帮哥们儿喝酒庆功吵架来比，前者当然缺少了很多人情味，也许这就是俞敏洪后悔上市的原因。但是，上帝既然选择了俞敏洪做新东方总裁，他已经走上不归路了。这种压力、快乐，和对他来说的得不偿失，种种，都是他的命运。”俞敏洪的创业伙伴徐小平说。

　　但是俞本人仍然渴望回归成为一个书生，创立一所非赢利的人文大学。在他办公室，摆放着孔夫子雕像。是最终实现私立大学梦想，就此在中国教育史留名，还是从此在企业经营的道路上继续探险，成就一家全球性的教育集团？俞敏洪自己希望会是前者。而在实现这个梦想之前，他要做的是让新东方平稳运营，“新东方干得时间长久，也为我未来的私立大学既积累财富，也积累经验。”俞敏洪可以容忍“任何事情”，但底线是“别把新东方毁掉”。

　　在教育界，俞敏洪被戏称为“包公”，这是因为他具有极强的包容心，而忍耐，则是他的另一个特性，即使当年他这个新东方创始人、大股东被徐小平等小股东排挤出管理层和董事会，他仍然保持了足够的忍耐，“凡是我说的话基本上都是不伤害别人的，这样可以保持团队比较稳定。”

　　在外界看来，俞敏洪的内心早已达到平衡，“很多人都觉得我是在过着一种宁静、悠闲的生活。”

　　但这恐怕只是俞敏洪亲手制造出来的假象。

　　今年，俞敏洪带着女儿从加拿大出发，前往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六旗公园，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过山车，其中包括全世界最高的那座，在美国的热门电视剧集C.S.I (《犯罪现场调查》)中，拉斯维加斯C.S.I部门夜班主管葛瑞森就会不时出现在这座公园里，长期面对鲜血和死亡的他，需要通过坐过山车来缓解压力。

　　当过山车在7秒钟内加速到每小时160公里，并呼啸着向126米的最高点冲去时，俞敏洪忍不住惊呼出来，他有着轻微的恐高症。在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倒滑回去之前，过山车在空中有一个长达6.5秒失重状态，这一刻，俞敏洪感到了“放松”，他说：“把自己放在失重的状态下去感受吧。”

　　整整一天，他在过山车上坐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