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adlands我们翻译成“恶地(土)公园”,Apple直接按字面翻译成“坏坏地公园”。
从Rushmore返回到90号公路是个很“轴”的选择。如果我多看看手里的洲际地图,我就不会绕道了。我完全可以从Rushmore直接走44号公路。不过作为中国人不喜欢太直接,绕来绕去是我们的一种生活理念,想到此也就不打算批评自己了。
Apple最初并不想去“坏坏地公园”,是我一再坚持要去:“我都陪你钻山洞了,你怎么就不能陪我看坏坏的地呢?”我并不是一个为儿女可以舍弃个人喜好的母亲,更不是一个为儿女喜好放弃个人生活的人。Apple很早就知道,我的某部分生活里是没有她。我希望她能更早的知道,她的生活里也有一席之地是没有我的。

之所以“一意孤行”的去恶地公园是看了旅馆里的小册子,上面的几张照片让我有一丝丝的似曾相识——让我想起扎达的古格王国与土林。
从90号公路的131出口很快就看到远处恶地公园的地貌,不禁惊呼——太漂亮了!这种突然而至的壮观我只在扎达遇到过,记得那天也是个黄昏,弯弯绕绕地颠簸了一天突然在某个制高点看到“上帝的建筑群”,那么广阔那么豪迈!也是那天让我“悟”出了一句话——一切艰辛总在某一刻变为值得。旁边的Apple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她还太小,没有经历可供回味。
“咱们今晚就住在公园里吧。”我对Apple说。
“这么晚了,肯定没房间了。”Apple说。
“没房间的话有宿营地啊,咱们住帐篷。”我说。
Apple没说话。我知道她不想住在帐篷里,我也知道她不想受那个苦。尽管我很反感她这一点,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此之前有她的旅行都过于腐败了。
排队买票时排在我们前面的是两辆大房车,顿时心生羡慕与嫉妒。Apple拿起粉色小望远镜看远处的价格表:“每辆车15美元,可以游览7天。”Apple放下望远镜说:“啊!妈妈,咱们还是住公园里面吧,要不太亏了。”
买票时问售票员公园内是否有旅馆,她告诉我说:“有,但是否有空房间去游客中心询问一下。”
到游客中心之前,我被“绊住”了。路边上的土林地貌让我欲罢不能:“看,可以Trail,去不去?”“去!”Apple痛快的答应了。小孩子就是经不起诱惑,一哄就好。

恶地公园也是拉科塔部落的地盘!很久很久以前,拉科塔还是个弱小不为人知的古印第安部落,后来他们到了这个地方。当他们看到这个奇怪的地貌时,把它称为“坏土地”。虽然这片土地无法耕种,但这里有大角羊,野牛,草原狐和黑脚雪貂,“坏土地”便成了印第安部落的狩猎场。
“妈妈,黑脚雪貂是濒危灭绝的动物。”Apple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
“我看旅游册子上写的。而且刚才路上有黑脚雪貂的雕像。”Apple说。
“我怎么没看到?”
“您尽在那感慨了,‘哇,太漂亮了!’,‘哇,真是太漂亮了!’”

据说,古印第安人曾经住在恶地公园的隐蔽山谷了,那里有淡水与猎物。在河床里还能发现岩石和木炭的篝火痕迹以及他们曾经使用过的箭头以及宰杀野物的工具。
“妈妈,这里真好玩儿,像个大迷宫。”
“过去的印第安人会站在土林的顶部观察敌人和牛群。”
“打游击的好地方。”
如果打猎的收成不错的话,他们会把剩余的肉挂起来以备冬天实用。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吃生牛肉的习惯。记得那年在帕羊,一个西藏人对我说在冬天他们通常会把整只宰杀后的牛扔在户外,等完全冻上以后就用刀子一片片地割下来直接沾着辣椒末吃。如果要外出数天的话,就割下一大块肉带着,生牛肉加辣椒末可以让身体快速补充热量与能量,而且携带方便。当时听完后觉得倒胃口,现在我觉得应该不难吃。

“妈妈,快看,虫子。帮我拍下来,我发给爸爸看看是什么昆虫。”Apple从小就喜欢各种昆虫,尤其是甲虫类,为此她学会了做昆虫标本,还练了一副抓昆虫的好身手。
“黑脚雪貂到底灭绝没有?”我一边拍一边问。
“快灭绝了。但似乎靠人工饲养有所缓解。”
黑脚雪貂(Black-Footed
Ferret),顾名思义,四肢是黑色的,属于夜行动物。个头不大,长的很萌。70年代末曾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但80年代中期在怀俄明州发现120只黑脚雪貂。不幸的是两场疾病后只剩下18只。人们把这仅剩的18只圈养里起来进行繁殖培育。黑脚雪貂的数量减少是因为它们的主要食物草原犬鼠被人类大量捕杀,因为这些啮齿类动物对草原牧场的危害极大,可人们忘记了生物链的重要性。
“妈妈,您没看见雪貂的雕塑,特别可爱。我能养一只就好了。”
Apple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天天嚷着让我给她养一头大象,一条蟒蛇,一只貘,外加一只大蜥蜴。不得已买了很多动物模型摆在她房间里,告诉她这些动物都养在动物园了。她信以为真,从此每周我都要带她去动物园看她的“宠物”们。有时,小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哄的。

“赶紧走吧,再晚点更没地方住了。”我把Apple喊了回来。
到游客中心后,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园内的旅馆最近两天都没有空房间,不过我们可以有三个选择,一是住宿营地;二是出公园35英里以外有家旅馆有空房间;三是出公园2英里有一个旅馆,但是否有空房间看运气。
“我们选择宿营地。”我说。
“宿营地只有Sage Creek
Campground有空位,但没有水。先到先得,营地免费。”
“我们选择2英里以外的旅馆。”Apple在旁边插了一句:“请问怎么走?”
“沿着377号公路出公园大门,2英里以后在路的右侧,你就能看到Budget
House。祝你们好运!”

如果这个和蔼的工作人员能听懂中文的话,我特想说:借您吉言!因为我们赶到Budget
House时还剩两个房间,我们刚到没两分钟,另一家人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就这样我们两家人成了幸运的人。拿着钥匙走出前台时,看见工作人员把门上的牌子翻了过来:No
Vacancy。
·

Budget
House95美金一晚(含税),如果以中国酒店的性价比与美国旅馆相比的话,你每天都会觉得被狠狠地宰了一刀——将近600块的房间就这样?还不含早?!
Budget
House的房间很大,空调的声音更大,那动静像一辆发动的拖拉机!外面的温度已经飙到来30多度,热的我俩都快吐舌头了。
“妈妈,我刚才看见有Laundry
Room。咱们是不是该洗衣服了?”Apple说。
“你会用吗?”
“不会,但我可以学学。”说完,Apple朝对面的洗衣房跑了过去。一个女人捧着一本书坐在洗衣房的门口,一边看书一边等衣服洗好。这让我又想起了那年的帕羊旅馆,几个德国人坐在房间门口,一人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晒着太阳读着书;不远处的一个水龙头下,一个德国年轻人用冰冷的水洗着头……帕羊的地貌和这里差不多,荒蛮而宁静,满眼弥漫着黄白色,每人的脚底下都会拖着一股呛人的白烟儿,裤角儿与鞋面已经像沾了面粉一样。
“妈妈,您有25美分的硬币吗?我需要9个。”Apple冒失地跑了进来,打断了我的回忆。
“没有那么多,非要25美分的钢镚儿吗?”我翻着零钱包。
“是的,机器只认25美分的硬币。”
“你去前台换吧。”我随手递给Apple3块钱。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房间门口,吃着零食等待日落。一旦出现金黄色,我们就开车进公园,黄昏时分的恶地公园一定特别的美。

恶地公园是美国第二大印第安人保护区,他们称这些侵蚀的土丘为“墙”,按我们的话讲就是“长城The
Wall”,这些高高低低的土城墙成了北美大平原的自然屏障。那些从北部平原路过的人是看不到恶地的,只有从南部平原旅行时才能看到它们的存在。从某个角度上说,这些土丘是印第安人的航标,它们就像一个城市废墟又像海市蜃楼,出现在地平线上,指引着印第安人们“回家”。
但,美国政府剥夺了印第安人的大部分土地,迫使他们住在保护区里。更多的白人农场主搬进里南达科他州。随后,在1890年,印第安人的先知Wovoca再次倡导所有的印第安人跳起“太阳舞”,他对大家说:“穿上你们的鬼魂服装,你们能够抵御白人的子弹!白人会从我们的土地上消失,我们的土地将会回到我们的手中。”在恶地公园的南部,这些渴望收复家园的印第安人跳起了最后一次太阳舞……这年的冬天,美国对印第安人实施了大屠杀,惨烈的战斗结束后,300多名印第安人以及30多名白人士兵死于这场战争。
美国政府并不非常隐瞒自己曾犯下的罪行,有一个专门的网站向民众们讲解当年所发生过的惨案。当你坦诚的时候,我想,有一半的骂声会变成静音。
“妈妈,屠杀印第安人的美国士兵可能是临时工。”
“你学这个倒是快!”

“上车,去看夕阳!”我把Apple从床上喊起来。
“是要爬到高处看夕阳吗?”Apple问。
“当然!”
“来喽!”Apple一咕噜从床上跳了下来:“等我拿上水和好吃的。”
我们开车返回公园,过售票处时,岗亭里没有人,我稍微停了一下就开进去了。
“妈妈,怎么没人收票呢?”Apple惊奇的问:“这要是晚上来不就省了15美元吗?”
“门口应该有自动售票,填好信息连同钱一起扔进箱子里,取一张卡片挂车上。西雅图公园是这样购票的。美国人工多贵啊,谁给你24小时值班啊。”
“您说有占便宜的吗?”
“不知道,我想不应该有人这么干吧,一旦被抓到丢人不说,信誉也没了。再说,这么大的公园才收15美元,还能玩七天,如果再沾便宜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最初我们没看到夕阳。路两边的高大土丘把光遮的严严实实的。穿行在这魔幻般的公园里仿佛来到来外太空。“马路修的真好。”Apple说。
记得第二次去札达时刚刚铺设了黑色的柏油路,很多土林因为阻碍了道路被毁掉了。当时开车走在上面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当地人会因为这条路的开通减少很多危险,同时也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可对我们这些旅游的人来说,这种破坏是无法修复的,也觉得甚为可惜。也许这是全球都无法解的难题吧。
园内的车并不多,我们走走停停,拐了几个弯儿后看见远处的夕阳:“真实的夕阳要比相机里的红。”Apple冲着行车记录仪喊。“嗯!眼睛永远是最好的相机。”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牧马人,车旁靠着几个少年男女在看远处的落日。这种场景我曾在去年的石化公园遇到过。
Apple似乎很感慨:“这个地方最好和同龄人来。”
我说:“你什么意思?”
Apple说:“我是嫌您太年轻。不过,中国孩子并不好约,我们这个年龄的想出门父母还不翻天了。”
我说:“你只要能约的出来我就放你出来。”
“您放我出来我也不出来,我们同学都太嫩,和他们玩没意思。”
“前边好像有Trail。”我看见有几个人影从土丘上下来。

徒步前,Apple看见我依然穿着今早的白色拖鞋,就对我说:“妈妈,要么您现在把鞋换了,要么您留在车里哪也甭去。”我乖乖的把鞋换了。
土丘并不好爬,表面有细沙覆盖,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很滑,遇到陡坡时基本上是四肢并用。在茫茫的土丘里徒步似乎是个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你无法通过形状或比照加以识别,但公园在每一个分岔口都插有地标,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地在土丘里漫步了。

“如果能住在公园的宿营地该多好啊!”我一边爬一边想:“晚上躺在帐篷里看星辰,黎明时分看日出,也许还有黑脚雪貂从身边走过……”我是从那年闯荡阿尔金迷上住帐篷的,背着帐篷旅行有四海为家的感觉。那段时间一直在看赫文思定的书,他的伟大记录全部是在帐篷里完成的——帐篷里弥漫遮烟草的味道,灯光微弱,外面狂风四起……
恶地公园有两个宿营地,Cedar
Pass的条件比较好,有淋浴与卫生间(付费),还有遮篷野餐桌。两个人一晚才22美元,每增加一个人付3美金,15岁以下的儿童免费!“这么说,我只要花11美元就可以住一晚了?”想到Apple不能吃苦就有点儿来气:“95美元可以住一个礼拜!败家的孩子!”
Cedar
Pass的房车营地稍微贵点,2个人37美元,每增加一人4美金。房车营地除了提供也餐桌,付费的淋浴与卫生间外,营地只对房车提供电,不提供补水与排污水的设施。无论是帐篷还是房车,在公园里最多只能住14天。
另一个营地Sage
Creek在公园的西北方,要走一段土路才能到达,这条路也是马道。Sage
Creek营地是野牛常常出没的地方,扎营是免费的,没有水但提供带遮蓬的也餐桌和烧烤架,厕所是我们很熟悉的深坑式,俗称茅坑。恶地公园内的营地都不允许点篝火,也不能捡拾树枝烧饭,你可以用户外炉做饭。Cedar
Pass营地对外全年开放,需要提前预定,Sage Creek会在冬季或雨季关闭,不需要预定,谁先到就是谁的。

当我们终于爬到顶端的时候,一个女人的背影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霸气十足:“这女人如果带一个尖尖的头盔有点雅典娜的范儿。”我对Apple说。“我倒觉得这女人再瘦点儿,有孟姜女的范儿。”Apple说。

“等那女人走了,你妈给你来个印第安首领的范儿!”
“妈妈,您除了腿有点短,脑袋上没羽毛以外,酋长范儿十足!”Apple说。

完成两个徒步路线后,天色已晚,Apple似乎意犹未尽,要求再走一段。我答应她的请求的条件就一个,只能走常规路线,也就是不能有攀登的平坦路线,我不希望在旅行的过程中出现任何闪失。
一辆房车停在路边的停车场里,看样子今晚是不打算走了。我不知道公园是否允许这样的行为,但看着三个孩子在空地上玩耍,妈妈在车里忙着做饭,父亲在车下折腾着什么……很羡慕。
一条弯曲的栈道伸向暮色中,充满诱惑。路的尽头会是怎样的风景?会带你进入黑暗还是光明?我坐在栈道上不打算让诱惑驱使着前行,也给Apple一个暗示——你可以像那三个孩子一样尽情的玩乐,我并不急着赶路。

Apple像一只野生动物,在栈道上飞奔了起来,头发如马鬃般飞舞着,强健的双腿如马蹄般动力十足……“她是匹脱缰的小野马,幸好我从未想过驯服她。”Apple来来回回地跑着,跳着,甚至调皮地从我身上一跃而过。我又看到了年少与青春。
自从Apple进入花季,我再也不去回忆自己的少年时代,我甚至不敢过多地去面对她的青春,无情地镜子告诉我已经花完了青春地储蓄。在她面前,我已一穷二白。

“妈妈,您不是说要在Badlands光脚吗?把鞋脱了和我一起跑跑吧。”Apple如一阵风似地刮到我眼前,打断了我自哀自怜。不能说我拥有一个年轻的心,至少还有不服老的冲动吧。玩儿谁不会呢。
把鞋脱了拿在手上去追Apple,栈道还有日照的余温。我俩在无人的栈道上跑着,追着,嬉笑着,旅行中的戒备,小心以及无法预知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在奔跑中燃烧殆尽。

第一次忘了离家万里……

“我喜欢路……”我说。

“我喜欢横穿马路……”Apple说。(我很喜欢这张照片,一直用它做我的微信背景。)
很晚才回到旅馆,洗衣房门口换成另一个女人在看书,在路灯下。
“妈妈,我想吃方便面!”Apple在屋里喊我。“我想吃麻辣烫。”我把一包脏衣服仍在沙发上。
“我想吃姥姥做的红烧肉。”
“我想吃水煮牛蛙和炝炒土豆丝。”
“我想吃奶奶做的雪里蕻炒肉。”
“我想吃麻辣香锅和拍黄瓜。”
“我想吃爷爷做的红烧带鱼。”
……
俩个倒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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