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十年代,一个西方科考队在羌塘遇到巴桑,一位拥有大片牧场的四个孩子的父亲。当科考队成员对他说:游牧生活比农牧生活艰难。巴桑很惊讶:怎么可能?你看,我们的生活很简单,我们不用每年开垦土地,草自己生长,牲畜自己吃草,牛羊为我们提供牛奶,肉和所有生活用品,这一切都不需要我们为此做任何事情。你怎么会认为我们生活是艰难的呢?我们有大量的闲暇时间,你自己去看,每到了夏季那些农民们会跑到我们这里帮忙。我告诉你们很多次了,是他们的生活艰难,不是我们!

也许是我们艰难,不是他们!
我向这个牧人打了个招呼,等他把最后一只羊关进羊圈里,我们坐在地上聊天。
这个牧人会讲一些汉语,我问他要喝咖啡吗?他说可以。
拿出开水壶和两包咖啡,给他冲了一杯,他接过来喝了一口说好喝!
我问他:喝过吗?
他说:没有,你们喝这个,我们喝酥油茶。
我给了他几袋速溶咖啡,他随手揣进氆氇的怀里。
刚要举相机,他用手挡住了镜头。
“你一直在给我照相,休息一下吧。”
“DV可以吗?”
我举起DV向他示意,他说:拍电影?
“是,拍电影。”
“可以。”
“你的汉话哪里学的?”
“以前在那曲打工,那里有很多你们汉人。”
“为什么不继续工作了?”
“我的老板不好,他脾气不好。”
“汉人?”
“是。”
“你的脾气好吗?”
“呵呵,不好,比牦牛脾气大多多的。”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一个人来旅游,为什么?”他问。
“你一个人来放羊,为什么?”我反问他。
“一个人就可以放羊,不需要两个人。”
“一个人就可以旅行,不需要更多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来是没整明白放羊和旅行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没看到过一个人来我们这里,一个女人。”
“但我看过你们这里一个女人放羊。”
“不一样,不一样。”
“一样,一样。”
“不一样,她们的家在这里,你的家不在这里。”
我有点儿惆怅了,呵呵。

“羊吃草的时候,你干什么?”我问。
“看羊,唱歌,喝茶,在那里睡觉。”他指了一下路基两边的坑。
“没人说话会不会没意思?”
“这里人很少,不说话没关系,晚上回家可以说话。你一个人没人说话。”
“是,我这里没有人,”我指了一下车“我自己和自己说话。”
“你要唱歌,唱歌好听,你们的歌很好听。”
我拿出烟,问他要不要,他摇摇头问:“你累吗?”
“不累。”
“累了才会抽烟。”
“谁告诉你的。”
“我的一个汉人朋友抽烟,他说累了,累了,抽烟。”
后来我的背工尼玛也是这样问我:你累了吗?因为你在抽烟。我对尼玛说:我愁才抽烟。再后来,我一抽烟,尼玛就说:你不高兴了?

“你是记者吗?”他问。
“不是。为什么我是记者?”
“旅游的人不喜欢和我们说话。他们喜欢拍照片。”
“他们喜欢和你们说话,只是听不懂你们讲话。”
“你们喜欢到我们这里玩儿,为什么不学藏语呢?这里的老百姓没有上过学讲不来汉语,可你们都上过学可以学藏语。”
点点头,尴尬!我会说的藏语不超过10个,而且都是单字。

“在那曲,你看电视吗?”我问。
“常看,喜欢看。”
“喜欢我们的生活吗?”
“喜欢,很喜欢。你们生活很好,什么都有。”他竖起大拇指。
“那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到我们那里去呢?过我们的生活?”
“过不来,过不来的!你们那里很多人很多车地方小,很多人管我不喜欢...你们都上过学有文化不要我们去...你们很多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老板生气,他脾气不好我脾气也不好要打架...我们这个地方大多多的,看见那个山吗?我带羊子上去....”
“你们挣钱多吗?”
“不多,很多钱没有用,很多羊子有用。你们的钱有用,你的车很多钱。”
“是的,很多钱。”
“你们的房子很多钱,你们吃饭很多钱,所以你们累你们抽烟,我们不累我们不抽烟。”
哈哈哈哈哈。
“我们上学很多钱,我们看病很多钱,我们除了呼吸不要钱什么都要很多钱。我们的狗狗也要好多钱!”我指了一下远处的藏狗。
“狗也要钱?你吹牛。”(吹牛是藏族人常爱说的一句话,是不相信的意思。)
“我们买狗狗要花很多钱,给狗狗打针要花很多钱,给狗狗看病要花很多钱。”
他一边听一边摇头:“你们和我们不一样的。”

是啊,我们不一样的。抬头看着远处羊圈里的羊,再看看身边这位牧人,二者之间的关系多么直接啊!脑海里出现北京的“海市蜃楼”,什么与什么可以这样纯粹的一目了然?
我们真的不一样!这个牧人兜里没有一毛钱也可以走遍草原,可我兜里没有上千上万就会寸步难行!他们是羊子一辈子的主人,我们是金钱一生的奴隶!可我们乐于做这高贵的奴隶。
“你们自由!”我对牧人说。
“不懂。”
一个自由的人不懂得自由的字面意思却拥有自由,而我这个不自由的人懂得字面意思却得不到自由。他们的自由是天然形成的,我们的自由需要后天培养,他们的心如广阔无际的草原没有羁绊,而我们的心被禁锢在华丽的鸟笼里张望着世界。
到底是谁懂谁又不懂呢?
拍拍身上的灰尘,告别这位牧人,忘记问他的名字,但不会忘记我曾和一位脾气不好却自由自在的牧人席地而坐散漫地交谈。

背负

拖曳

给予

这个世界.....不需要你我去改变!
后记:
- 以上对话来自DV“电影”摘选片段,再一次庆幸带了这个设备去旅行;
- 这篇文章初稿写于狮泉河,故事发生在过阿索乡10公里处;闲谈内容并不沉重无非就是些我想知道的问题,没必要想太多;
- 从尼玛到改则中途停留多次,到洞措后开始赶路,舍弃两大盐湖不觉可惜;
- 有朋友问藏族人为什么不洗澡不洗衣服?现在西藏主要大城市的藏族人是洗澡的,但在藏北牧区的老百姓还保持原有的习惯,一是根本不具备洗澡的条件;二是皮肤洗的越勤越经不起风吹,不洗反而能生成一种自然的保护层;三是一年四季气温不高,在七月夏季晚上还要生火取暖,没有出汗的可能。我也不洗澡,从进藏北到出藏北没觉得脏!
- 在没有电没有洗衣机的帐篷里你会洗重达几十斤的藏袍吗?就算你发了神经洗了晚上你盖什么?藏袍里面的衣服是会洗的,但不是很勤,那个地方土大多半是洗了也白洗,我洗的袜子凉在车里,1小时后一层薄土!只好抖了抖接茬儿穿。
- 讲一个发生在牧区的真事:安多地区某村鼓励牧民安居乐业,在村长家弄了一个样板儿间:电视机,洗衣机,缝纫机,沙发....请老百姓参观并免费发放洗衣机和缝纫机。很多老百姓就此放弃了游牧生活卖掉牛羊过上“城里人”的日子。他们发现洗衣机打酥油既省力又打的多,洗衣机就变成了打酥油的机器,家家户户还是不洗衣服光打酥油!可是酥油的主要来源是奶啊,牛羊都卖了,奶资源不够了,卖牲畜和国家补发的钱也渐渐用完了,他们除了放牧没有其他的生存技能,只好又回到草原深处过起游牧的生活,洗衣机卖了,还是不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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