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背后的女人

彭广军

网络小说都有个共同套路，男主多为上门女婿，即小说中的“赘婿”，在某种机缘作用下入赘大户人家，女方家庭一般具有以下要素：老婆如花似玉，小姨子精灵古怪，小舅子天生浑不吝混蛋一枚，丈母娘尖酸刻薄贪嘴贪财，老丈人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男主或隐藏实力，或因某种原因失忆了变傻了或本领被“封印”了，但他没准就是某个顶级大家族的继承人。遇有合适时机，男主摇身一变不但富可敌国，而且有通天彻地的大能耐，原形毕露后许多原先牛皮哄哄的大人物无不匍匐在其脚下瑟瑟发抖。

毫无疑问，这种所谓“赘婿”是当不得真的。

“赘婿”称呼古已有之，秦汉时期地位尤低，鄙之“如人疣赘，余剩之物也。”令人意外的是，左宗棠这样大人物竟然也出身“赘婿”。

湖南湘阴左家塅左逢圣坚信读书能改变命运，于是立志耕读传家，于是一手拿锄头一手拿书本，孜孜不倦，骨子里当然希望“书中自有黄金屋”。他本人就是榜样，因为发奋读书，终于取得“县学生员”资历，有了点儿“公家人”的意思。由是左家一门大兴读书之风，至左宗棠一辈已绵延四代，代代有人取得功名。

左宗棠天资聪颖，涉猎广泛，两个哥哥还没读过的书他就自学了，父亲提问时哥哥们尚在抓耳挠腮，小左宗棠竟然可以对答如流，母亲惊叹曰：“老三这么聪明，将来莫不是要封侯？”

可花无百日红，在左宗棠15岁前的几年间，祖父母、父母、大哥相继去世，家里积蓄掏空，左宗棠一夜回到了解放前，沦落到饭都吃不饱的地步。但家风所系，左宗棠不肯放下书本，学问日日见长，从而得到湘籍署理江苏巡抚的省部级高官贺长龄垂青。贺省长怜惜左宗棠才气，遂以“国士见待”，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藏书向“颇好读书，苦贫乏，无买书资”的左宗棠全天候开放，得空还亲自搬梯子为其找书取书，并鼓励道：你是国家栋梁，将来成就必定在我之上。

贺长龄弟弟贺熙龄学问更大，是长沙城南书院院长，同样喜爱左宗棠聪敏博学，见识深远，遂将他作为关门弟子收入门下。

二十岁那年，学富五车、羽翼渐丰的左宗棠踌躇满志地在长沙参加了三年一度的乡试，竟然落榜，好在当年是道光皇帝五十大寿，按例开了“恩科”，湖南巡抚吴荣光接旨后从落榜试卷中挑选六人，左宗棠排第一，综合评价后取为湘省举人第十八名。

中举后左宗棠的经济状况并未得到根本改善，一则上京会试还需大笔盘缠，二则已“高龄”二十尚未婚配俨然跻身大龄青年一族，继续下去难免要被乡亲们指指戳戳了，为此左宗棠压力山大。恰在此时，湘潭人周系舆来信“催婚”，原来父亲左观澜与周系舆有同窗之谊，二人早就给儿子左宗棠、女儿周诒端定下了娃娃亲。

成婚，吾之所愿也。然左家家道衰落，根本无力操办婚事。湘阴湘潭相距不远，周系舆对左家遭遇当然心知肚明，搁别人恐怕早已悔婚，但周系舆洞见准女婿绝非池中之物的潜力。为了解决左家无钱娶亲的窘境，即主动提出让左宗棠到周家当上门女婿。在当时情形下，的确不失为最佳方案，不过男尊女卑的传统和乡亲的哂笑也让人有所顾虑，然左宗棠挥一挥衣袖，在二哥陪伴下，潇洒走进周家大门。

周家并非泛泛之辈，祖上做过户部、礼部侍郎，是湘潭周边百余里地界上妥妥的大户人家，还在隐山东麓建有一座占地15亩的豪宅“桂在堂”，三进五开，光天井就有四十八个之多，妥妥的名门望族。

入赘周家，左宗棠本来已做好大丈夫能屈能伸是龙也得盘着的心理准备。结果老丈人目光如炬也就算了，丈母娘王慈云更是仁慈宽厚，同样看好左宗棠才高八斗，坚信女婿困境时暂时的，今后必将出人头地，所以嘱咐女儿要做贤内助，临终前还特别叮嘱女儿务必对丈夫言听计从。这一切让原本有些忐忑的左宗棠感佩不已。

其实老人家多虑了，左夫人周诒端本就“知书达理，性情贤淑，容貌端庄”，不但在生活中温存体贴，照料周全，而且丈夫读书她添香，先生作文她磨墨，老公吟诗她唱和。左公后来曾言入赘周家是自己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后撰文回忆称：“常时敛衽危坐，读经史，香炉茗椀，意度悠然。每与读史，偶有未审，夫人随取架上某函某卷视余，十得八九。”阅及此，小子不禁击键盘喟叹曰，有妻如斯，何其幸耶！这样的老婆得是多少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左宗棠准备进京参加会试，夫人给准备了一百两银子盘缠，可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的左宗棠，见胞姐生计艰难，转背就把银子给了姐姐。对此夫人没有半句怨言，旋即把自己的首饰卖了重新凑足盘缠。

按当地习俗，入赘女婿婚后所生孩子都随母姓，但夫人让孩子全部姓左。美中不足的是，接连三个孩子都是女孩，为此夫人很是内疚，怪自己肚子不争气，力劝丈夫将自己的陪房丫鬟张茹纳作小妾，好为左家传宗接代。左宗棠不允，周诒端又请父亲出面劝说。皆大欢喜的是，张茹进门不久，周诒端就生了个胖小子，张茹也一连生下三子一女，左家立即人丁兴旺起来。

左宗棠进京参加三次会试，三次落榜，此后他干脆不再赶考，转而专心研究经世致用之学，为其将来立下旷世成就打下坚实基础。

入赘周家十一年后，左宗棠领着妻妾子女一行，浩浩荡荡回到左家塅。并用办学课徒所得积蓄，在柳家冲购地七十亩，种稻植菽养牲口，还建了一所有四十八间房屋的大宅子，房前屋后种满酷爱的柳树，取名为“柳庄”。

安居乐业的左宗棠蛰伏在温暖的家中，很快就将凤鸣鹤唳，振翅高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