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枰上的刀光剑影

彭广军

武功与围棋，一斗力，一斗智，看起来风马牛，实则殊途同归，尤其在武侠小说中更是如此。

金庸先生善于此道，棋枰上刀光霍霍，剑气纵横。金大侠本人就就好弈，为此还与陈祖德、聂卫平等大棋士相交甚笃，棋力不俗。他的武侠中当然以“珍珑棋局”最为有名，一局棋俨然成了小说人物命运转折的“钥匙”。据说其中奇幻招式还请教过聂棋圣，难怪如此神乎其神。不过，我对《天龙八部》中的另一棋局棋则更加难忘。

话说“四大恶人”将段誉掳至万劫谷，为救侄儿，大理国皇帝段正明主动提出蠲免全国盐税，而此前曾大力游说的黄眉僧深感其德，遂只身前往万劫谷救人。遭遇四大恶人之首的“恶贯满盈”段延庆后，黄眉僧意识到武功不及，遂提出弈棋赌输赢。段延庆同意，双方各施绝学在石板上刻画棋枰，黄眉僧使金刚指力，段延庆用铁仗，你纵我横，很快就画出了一副横平竖直、深浅相当的标准棋枰。黄眉僧请求“饶四子”，未允；又请求“饶二子”，仍未允；就反过来提出，那么我饶你四子？段延庆不为所动，仍坚持“猜枚定先”。

通过试探，黄眉僧已试出段延庆不但武功极高，且性格冷静、沉稳，不贪便宜，不妄自尊大，是个极难对付的主。于是顺坡下驴地说，既如此，那么我来说你来猜，你就猜我今年的年龄是奇数还是偶数？

段延庆说，这不行，我说奇数你说偶数，我说偶数你说奇数，总之是你赢。

黄眉僧说，那么你就猜我双脚脚趾是奇数还是偶数？

段延庆心想，这个你倒不能临时起变化，且绝大多数人皆十个脚趾，于是说：是偶数。

黄眉僧脱下一只脚的鞋袜验证，当然是五个。再脱另外一只脚的鞋袜，还是五个。段延庆刚要说现在该我执黑先行了吧，但见黄眉僧举起铁锥照着自己的脚趾就砸了下去，一个脚趾应声而断，顿时血流如注，终于争得了先手权利，饶是恶贯满盈似段延庆者也无话可说。

两人捉对厮杀，棋子竟然是凭借深厚内功在石头棋枰上硬生生画出来的，黑棋实在石板上画个圈，白子则是将石头表层抠去……这当然是假内力行棋，一般人不要说下棋，恐怕见了也会目瞪口呆。

面对棋力武功本就稍胜一筹的段延庆，黄眉僧刻意拖宕，一门心思要为段正明、段正淳兄弟创造救人机会争取时间，所以每一步都殚精竭虑慎之又慎，以致两人下到关键处，头顶竟然水气蒸腾，与比武中以性命相搏并无二致。

如此一比就比了一天一夜，黄眉僧劫材用尽，段延庆眼见就要赢棋，已经脱困的段誉技痒难耐，前来搅局，无意间以北冥神功令段延庆自填一眼，白棋愤死，段延庆当即败北而走。离开前以掌抚枰，棋枰顿时化作齑粉，以致这旷世名局并未像“珍珑棋局”一样有棋谱传世，连一个招数也没有。

这是金庸先生的讨巧之法，也是小说者的不传之秘，犹如画师的留白。这等棋局如何描写？倒是啥也没有更能让人浮想联翩。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日围棋擂台赛轰轰烈烈之际，吾等开始学下围棋，这些年下来，大多数人或半途而废，或一直技艺平平，唯独范同学棋力达到了业余七段水平，算是佼佼者。我作为平庸学棋者之一，自然无法感悟到围棋与武术的奥秘，但觉得祖先发明围棋本意根本就是用来欺负人类的，世上任何游戏皆难以望其项背，用博大精深已不足以表达围棋之神奇，因为它包含了天地玄黄，日月星辰，宇宙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