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最后没有吃到烧饼
田绍义遗作
妈妈今年八十八岁(1909年生),因病多次住院也没有完全痊愈,我常去看妈妈。妈妈说:这房子多好,敞亮,我多想多住几年呀!这房子是市总工会家居住,三室二厅,又经过精装修的新房子。妈妈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四月,妈妈来我家住,精神很好,什么事都自理,洗澡也自己洗,不用请人帮忙。我和老三绍祯轮番照看她。
有一天晚上,妈妈说:“
我魂丢了,没精神呀。你给我收收魂吧。”在东北老家,爸爸常给人家小孩写收魂单,也怪,有的小孩子受惊吓,一用就灵。但是怎么写,写什么我不知道,也没问过。我问妈妈,怎么写呀?妈妈晃悠一下身子说:“你不能写!”我说:“怎么不能写呢?”妈妈说:“那上边有我家小儿丢了魂,你怎么写呢!”我说:“那好办,改一下就行了,就写我家老母丢了魂。”妈妈笑了,这还行,写吧。
按妈妈的口述,一共四句话28个字,我写在一张黄表纸上,又按妈妈的指点,人熟睡时,在妈妈的头顶各地上焚化收魂单,再用碗扣住。这样一连焚烧三天晚上,没有啥效果。妈妈说:“不行了,收不回来啦。”我想知道妈妈还有什么想法,我问妈妈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妈妈说:“收魂没有别的办法,有个驱魔鬼的法宝,中了一用就好。”什么办法呀?我问,妈妈说:“这不能告诉你,你要想知道,你得给我嗑三个头认师傅才行。”我说,我是你儿子呀。“儿子也不行,那是有规矩的。”妈妈坚持,我也想和妈逗着玩,就跪在地上,给妈妈嗑了三个头,叫声“师傅”。妈妈笑着说,我收你为徒,传给你,结果还是四句话28个字。
一个收魂单,一个驱鬼令,是妈妈留给我的传家宝。然而在崇尚科学、医学突飞发展的今天,这种“传家宝”无用武之地了。
绍祯、贝文来看望妈妈,晚上他俩走后,妻子老王可能因为劳累突然晕倒、休克,楼上一位大夫下来帮助抢救,医院救护车把老王拉到医院急诊抢救。妈妈只好又回到绍祯那里住了……
妈妈又住院了,这次住在肿瘤科,医生说,年龄大了,只能保守治疗,你们放心,不会让老人家遭罪的,我们有办法用药,让她平静的养病。
妈妈住院,我们在十堰的儿女轮流去陪护。那天晚上接替长玲(妈妈的义子东海媳妇),没想到那竞是我与妈妈相陪的最后一个晚上……
妈妈神志清醒,说话吐字清楚,躺在床上说话,唠嗑都很自然。天快黑了,妈妈说躺着喝水不好喝,还得扬个脖子,我到医院住院部小商店,看到一种能弯曲的长吸管,买了二只,这可好了,把管一弯就能喝水。妈妈说:“谁想的办法呢,真好。”妈妈要上厕所,我说:“别去了,我给你拿盆来。”妈妈不许,坚持自己去卫生间,我扶着妈妈一步一步走到卫生间,回来时妈妈说:“这不挺好吗,我能动就动。”病中的妈妈还是这么坚强,她坚强一辈子了。
天黑了,星星闪光,妈妈没有睡意,和我唠嗑,不断说:“我不怕,能好。不知为什么,突然说:“绍义啊,你给妈买块饼,我想吃饼。”妈妈的嘴已经破了,只能进软食,喝点粥、奶之类的食物。我说:“你现在不能吃饼,等病好了再吃。”妈妈说:“我不能吃,让我闻闻味也行。”我没有理会妈妈为啥买饼吃,外边小吃部都收摊了,天太晚了,我没有去买,妈妈说:“不买就不买吧。”
唠嗑中,妈妈又提到丫蛋(绍祯的女儿,在武汉念大学),断断续续地说,那年(十几年前)我和你爸爸来十堰时,丫蛋才两岁,绍祯和媳妇都上班,女儿需要人看护,我和你爸爸住了半年多,说回东北就走了,没有看丫蛋,对不起丫蛋呀!等她回来就得说说。妈妈回想往事,她在想丫蛋。我说:“放署假丫蛋就回来了,过去的事就别说了,你要好好养病。”
妈妈提起往事,我也想起一件事。十年前爸爸患病住院,大哥大嫂,从东北来十堰看望爸爸,呆了十几天,就回去了。不多日子爸爸病危离开了我们,为这事妈妈常常念叨,你大哥不该走呀,应该送送你爸爸。妈妈会不会也想大儿子呀。我说:“让大哥过来看妈妈吧,妈妈忙说:“这么远,你大哥身体又不好,别让他来了。”妈妈心疼大儿子。
妈妈在病重的时候,还在想没有做到的事情,责备自己,还在关怀儿女们,母爱多么伟大。
护士来病房查看输液情况,说还得一个多小时,十一点多钟能打完。我说:“你们就休息吧,到时候我把针撤下来。我这么一说,妈妈急了,“你会弄吗,她们不来,我找院长去。”行,到时候我找护士来。
输液完了,妈妈催我上床睡觉,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妈妈不断地说你睡吧,妈不要紧,我一点睡意都没有。
妈妈要上厕所,我起来了,我说:“半夜了,别去了,我给妈拿盆吧。”这次妈妈同意了,我放尿盆时,妈妈不高兴地说:你啥也不会干,那么放不行,把盆给我。”妈妈自己放了尿盆,便后,妈妈又催着睡觉。妈妈疼痛有时哼哼呀呀叫喊,妈妈又自我安慰的说:“你睡吧,妈妈不哼哼。”哎!妈痛得这么厉害,还在想着不打扰儿子,妈妈你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到了儿女的身上,母爱永远是真诚的爱,伟大的爱!
第二天一早,我妹妹玉兰来医院接替我,中午,我又到医院看望妈妈,长玲来看护,说早晨吃药后,就睡着了,妈妈一动也不动,也不哼哼,安宁的睡……
第二天早晨八点多钟,接绍祯电话说,妈妈病危,快过来。我和老王到医院,妈妈还在输液,不睁眼,不说话,静静地躺着。医护人员说,别都站在老人床边,让老人安静。
我像傻子似的离开妈妈,到走廊里,绍祯由于昨晚劳累和悲痛,突然晕倒了,在另一个病房输液休息。不知为什么,我的脑袋一层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事,呆头呆脑眼巴巴地望着妈妈。
一九九六年五月十二日(农历),十点钟。妈妈与我们长辞了……
妈妈去了,妈妈没有吃到烧饼,也没有闻到烧饼味,我后悔,没有满足妈妈的最后要求,我不孝,没有听妈妈的话,我遗憾一辈子……
我发誓,每逢去坟上看妈妈时,就带上烧饼。让饼香味随风飘飘,直入天堂,当我有一天回到妈妈身边时,要跪地双手捧饼给妈妈,妈妈,你原谅儿子吧!
妈妈去了,我和绍祯都给大哥写信,绍祯在信里说:“咱们没有妈了……”
199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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