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子衣,女,本名何春先。生于七十年代初。重庆江津人。《大别山诗刊》创办者之一。诗作散发于各大报刊。
坐在父亲对面
坐在父亲对面。坐在
一座山对面--
跟着他在风中静默
看世间的云,一群群,往山后退去
坐在父亲对面。坐在
墓地对面,就像是坐在时间对面
它教会我,在天空下
要活得像泥土一样,不说话,也不流泪
(此诗发表于〈界限,网络诗歌运动十年精选〉)
[赏析]
重庆子衣除了不断关注和挖掘女性自身经验和想象的同时,不断将敏锐的触角延伸到更为广阔的社会空间和家族的命运履历上。原型甚至是弗洛伊德思想体系参照下的“俄尔浦斯”和“那喀索斯”形象曾在中国的先锋文学中得到了互文性的呈现和阐释,而更具诗学和历史意义的普泛层面的家族叙事则在重庆子衣的女性诗歌中得到了越来越广泛和深入的体现。
在很长时期内中国女性诗人的家族叙写更多是传统意义上的,这些传统的家族形象成为诗人们追踪、描述和认同的主体。在对待家族和亲人的态度上作为“70后”的重庆子衣是持有尊敬、怀念、赞颂之情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这一代人传统的家族印象和一代人特有的集体记忆。而作为一个女性诗人,诗歌文本中的“父亲”形象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敏感的形象。在伊格尔顿看来“父亲”是政治统治与国家权力的化身,而在重庆子衣这里“父亲”还没有被提升或夸大到政治甚至国家的象征体系上,而是更为真切的与个体的生存体验甚至现实世界直接关联:“坐在父亲对面。坐在
/ 一座山对面—— // 跟着他在风中静默 / 看世间的云,一群群,往山后退去 // 坐在父亲对面。坐在 /
墓地对面,就像是坐在时间对面 // 它教会我,在天空下 /
要活得像泥土一样,不说话,也不流泪”(《坐在父亲对面》)。
重庆子衣更多是在乡土化的背景中呈现了沉重而不乏温情的家族叙事。在家族记忆和日常细节的缱绻抒写中,重庆子衣关于家族的诗歌呈现出真切的父亲生活史和情感履历以及其间诗人的反思、自责、痛苦、难以言说的深厚情感和生命无常的无奈与喟叹。这些诗歌带有强烈的挽歌性质,更带有与诗人的经验和想象力密不可分的阵痛与流连。(霍俊明)
赵树义,曾用笔名叶绿素,山西长子人,现居太原。曾出版诗歌、散文、小说合集《且听风走》等。
水,或者黄昏
水,或者黄昏。我在抚摸这两个词汇的时候
突然遭遇风暴的偷袭。黄昏的边缘
夜的牙齿间隙,一只黑色的狗目无行人
我也可以把风当做是一只黄色的狗
有着黄昏一样的颜色,黄昏一样的毛皮
或许,也有着黄昏一样的温柔
在另一双脚的面前
还是把每一个日子都当做一滴水吧
当然,当做一条河也未曾不可
但我不喜欢汪洋,不喜欢无节制的泛滥
柔软的,或坚硬的,都会磕疼日子的关节
但我的确喜欢水流动的样子,像风一样
像柳丝一样,像一个女子的长发一样
黄昏坐在岸边,这样的风景一定很迷人
黄昏其实就是水做的。天边的水
有着眼眸一样的清澈,有着酒窝一样的形状
一只瓷的碗里满是向日葵的倒影
鸟们把翅膀歇在河边,把鸣声藏在天上
水也是黄昏做的。蚕丝一样从天空吐出来
一丝一缕,一点一滴
水的骨头,蚕的茧,黄昏泪的眼
如果一生坐在水边该有多好
看关关雎鸠的诗句铺排出一个大黄昏
一只鹞子风一样扶摇而上,河总有流不动的时候
[赏析]
在阅读赵树义诗歌《水,或者黄昏》的时候,惊异于作者把看似并无关联两个词语进行调离组合,并且因此衍生出系列场景,而这些场景无疑都是极具韵致的。
两臂平伸,左手黄昏右手水。一个负重的夜行人穿梭于夜的缝隙间。此为第一节,作者将夜的紧密尖锐比作牙齿,夜的所有特征毫无顾忌地蔓延开去,因为有夜的遮掩,一只狗才胆敢张狂。夜晚并非真正的来临,黄昏的帷幕迟缓的拉开。在第二节里,狗的颜色变了。与此同时改变的还有心情,伸出的手触到温柔的毛皮,夜晚的前奏因而变换了内涵。阅读很大程度上是被动的接受,并且是无意识的追逐一根若有若无的细线。反观全诗,我是把第三节当做重点去反复研读的。如作者所言是“疼痛的关节”。水做的日子每一天自然都淋漓成石上苔藓。日子的叠加终是集渠成洼的。不汪洋的水,有节制的水,亦是柔软亦是坚硬。而柔软和坚硬从来都不是自相矛盾的,在某种特定的领域里,可以相依相生。这一节当阅读的眼睛掠过一个动词
“磕疼”,心不经意的忽悠一下,似乎真有某个关节出现隐痛。与第三节相比较第四节则是明了的直白的,是收放自如的淡彩,画面上流动的水和由此而至的风、柳丝、长发、黄昏之后相对静止的岸边无不相得益彰。第五节是第四节的延迟和纵深,天边大水是遥远的水是可出不可及的水。水的情状、水的外形、水的质地,被作者逐一描摹,且是无不精细。这一节最喜尾句“鸟们把翅膀歇在河边,把鸣声藏在天上”。水边的鸟沾染雾气在小憩,天上的声音在蓝之上。画面之外,一声一声的鸣叫不绝于耳。
水是黄昏做的。从流动的水、长发一样的水,诗歌的笔触毫不迟疑的纵深再纵深。终于一匹丝质的织品自天而降,点点滴滴都是黄昏的泪。夸张到了极致往往令读者浑然不觉深陷其中,至此,黄昏与水已是完美的合二为一。(简枫)
昌耀(1936-2000),原名王昌耀,湖南桃源县人。著有《昌耀抒情诗集》等。
峨日朵雪峰之侧
这是我此刻仅能征服的高度了:
我小心地探出前额,
惊异于薄壁那边
朝向峨日朵之雪彷徨许久的太阳
正决然跃入一片引力的无穷的
山海。石砾不时滑坡,
引动棕色深渊自上而下的一派嚣鸣,
像军旅远去的喊杀声。
我的指关节铆钉一样楔入巨石的罅隙。
血滴,从撕裂的千层掌鞋底渗出。
呵,真渴望有一只雄鹰或雪豹与我为伍。
在锈蚀的岩壁,
但有一只小得可怜的蜘蛛
与我一同默享着这大自然赐予的
快慰。
一九六二年八月二日初稿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删定
(选自《昌耀抒情诗集》,青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赏析]
这首诗写的是作者在登峰途中的体验与感怀。
诗题交待了作者所处的位置。“这是我此刻仅能征服的高度了”暗含着此刻诗人因身体疲惫而打算暂歇,但并未放弃征服新的高度之意。“小心探出前额”的举动说明海拔之高。薄壁那边上演的是雪峰日落的一幕,“彷徨”一词生动地概括出了夕阳欲落未落之貌。但西沉之势不可逆转,冷热交接之时,迫近冰峰的红日显现出跃赴绝境的决然的姿态。山海的幽杳又似有黑洞般无穷的引力。石砾不时的滑坡,深渊兴起一派有如军旅远去的喊杀声的嚣鸣。诗人猛然惊觉,本能的将“指关节铆钉一样的楔入巨石的罅隙”。这句极为生动形象。千层底被撕裂的细节,从侧面表现了当时情况的危急。
第二节写脱离险境后,诗人体会到征服自然的成就感,因此渴望与雄鹰雪豹这些征服自然的勇者为伍。但小蜘蛛的出现,使这种成就感一落千丈——比人弱小千万倍的小得可怜的生命尚能攀援至此,号称万物之灵长的人又有什么理由而为此沾沾自喜呢?同时诗人也领悟到:在大自然面前众生是平等的,个体生命在“默享这大自然所赐予的快慰”之时,是没有大小之分的。
全诗遣词精工,语句凝练传神,结构精妙。收尾含蓄,意蕴隽永。
(悦弦)
姚园,女,重庆人。现居美国西雅图,为美国《常青藤》诗刊主编。
翻阅时空给我的疼痛
当静止是生命另一种汹涌,
汹涌是生命又一度握手,
我难与自己交错而过。
但我始终无法掬起
茉莉从枝头滑落心绪,
无法不侧身于她的馥郁……
我厌倦了太平粉饰生活,
我在思想深处打坐,
翻阅时空给我的疼痛。
(选自姚园新浪博客)
[赏析]
姚园的诗《翻阅时空给我的疼痛》,哲思味极浓。诗开篇就揭示出了人生的真谛,生命具有一动一静两种汹涌,这两种汹涌交织出一个鲜活的“自己”,所以“我难与自己交错而过”。这就把人生推上了浪尖,确切地说,是诗人把她自己推上了浪尖。至此,诗人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立于天地之间,砥砺着人们进取的意志。这种思辨性的诗意,来自于意象与灵思,使人读来亲切而振奋,尽管略带微叹。可见诗人出手不凡。显然,诗写到这里,形象与深度还达不到火候。接着,诗人把两种汹涌交织出来的“自己”以“茉莉”出场,茉莉的心绪从枝头滑落,我无法掬起,但又“无法不侧身于她的馥郁……”。诗美也就可餐了。
诗人在诗的结尾顺藤摸瓜,弥漫出一种幽深的余味:“我厌倦了太平粉饰生活,/我在思想深处打坐,/翻阅时空给我的疼痛”。“打坐”这个意象,天外飞来,画龙点睛,使诗飞向思想深处,给人无限的深邃感。“打坐”是佛家术语,来自于释迦牟尼佛真传,主张心空,放下一切,杜绝显相。因此,《金刚经》里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后来“打坐”发展到現代禪的“只管打坐”,道元禅师说,只管打坐主张“明头来明头打,暗头来暗头打”,凡事都要坦然接受。这不得不承认是一种空前的进步。诗人姚园“在思想深处打坐”,是双重的,也就是说吸纳了“打坐”与“只管打坐”二者之间的精髓。
让我们与她一道打坐,翻阅时空给我们的疼痛。 (李黑)
刘湛秋(1935-),安徽省芜湖市人。著有诗集《写在早春的信笺上》、《温暖的情思》等,诗歌评论集《抒情诗的旋律》等。
中国的土地
你可知道这块神奇的土地
埋藏着黄金般的相思
一串串杜鹃花嫣红姹紫
激流的三峡传来神女的叹息
冬天从冻土层到绿色的椰子林
蔷薇色的海浪抚爱着砂粒
你可知道这块神奇的土地
黄皮肤,黑头发是那样美丽
敦厚的性格像微风下的湖水
顽强勇敢又如长江一泻千里
挂霜的葡萄下跃动着欢乐
坚硬的核里已绽开复兴的契机
(选自《中国当代哲理短诗赏析》,1991年2月版)
[赏析]
作品先写中国这块土地的“神奇”—“埋藏着黄金般的相思”。凡是华夏人民,无论久居故土,还是云游他乡,都永远思恋着这块土地。它之所以牵动着炎黄子孙的“相思”,是因为它拥有壮丽的山川、广阔的沃土、悠久的文化、丰富的物产、绵长的海岸线……这是中华民族得以繁衍生息的发祥之地,也是他们大展身手的用武之地。杜鹃花、三峡、神女峰、冻土层、椰子林、海浪……这些细节,可以视之为写实,也可以视之为写意,把中国的东西南北、古往今来全都概括进去。似乎随意拈来,其实经过精心选择,内涵丰富,诱人遐想。正是所谓“信手新诗落珠贝”。
作品后写中国土地上人民的“美丽”。神奇的土地固然动人相思,美丽的人民尤为惹人爱恋。他们的外貌是美的:“黄皮肤、黑头发”;他们的性格也是美的:“敦厚”温柔、“顽强勇敢”;他们的思想更是美的:葡萄挂霜,并且核里“绽开复兴的契机”,表明已经成熟;犹如中国人民饱经风雨的洗礼,摆脱了幼稚和愚昧,走向了改革与开放。而成熟意味着新的生长与繁荣,亦如中国的复兴与昌盛。作品由外貌写到性格,再写到内心。层次井然有序,思想逐步加深。直把抒情推向高潮,作品便戛然而止。
(朱先树)
林子(1935-),女,江苏泰兴人,现居香港。1957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诗集《给他》等。
爱情诗十一首(选一)
给 他
只要你要,我爱,我就全给,
给你——我的灵魂、我的身体。
常春藤般柔软的手臂,
百合花般纯洁的嘴唇,
都在等待着你……
爱,膨胀了它的主人的心;
温柔的渴望,像海潮寻找着沙滩,
要把你淹没……
再明亮的眼睛又有什么用,
如果里面没有映出你的存在;
就像没有星星的晚上,
幽静的池塘也黯然无光。
深夜,我只能派遣有翅膀的使者,
带去珍重的许诺和苦苦的思念,
它忧伤地回来了——你的窗户已经睡熟。
作于一九五八年
(选自《诗刊》1980年第1期)
[赏析]
这是女诗人林子的爱情组诗十一首之一。新时期的爱情诗写得像《给他》这样具有久远魅力的并不多。作品发表于1980年并获奖,曾在诗坛上产生过轰动效应。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重读,仍有回味不尽的意蕴。
前八行是本诗中最大胆、最热烈的一段描写。这是少女爱的誓言,简洁有力地将女性灵与肉的全部“温柔的渴望”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常春藤般柔软的手臂”、“百合花般纯洁的嘴唇”是“我”身体的具体化。诗人经想象的点化,采用远取譬的手法,使两句诗新意顿出。接着,“膨胀了它的主人的心”、“像海潮寻找着沙滩”,是“爱”与“渴望”这两种抽象情感的形象化。后七行则进一步刻画了抒情女主人公为爱而迷离惝恍的状态。“爱情产生的第一个表现是迷醉,它那明净的光辉甚至会照进梦境。”(保加利亚伦理学家基里尔·瓦西列夫:《情爱论》)在幽静的夜晚,“我”让自己纯洁美丽的灵魂化身“有翅膀的使者”“带去珍重的许诺和苦苦的思念”,但在诗的结尾却笔锋陡转——“它忧伤地回来了——你的窗户已经睡熟”。这一句语义双关,既指夜已深,屋窗已闭,又暗示“你”的心灵之窗也关闭了,灼热的情感霎时冷却,全诗顿时笼罩了一丝感伤的凄婉。
在艺术上,林子的诗歌能在当时向民歌和古典诗学习的大潮中另辟蹊径,炽热情感与理性思考的有机结合、隐喻与象征的运用,也扩大了诗的艺术张力和表现内涵。
尽管与八十年代舒婷笔下的“木棉”相比,“常春藤”的隐喻还透露着些许女性残存的依附意识,缺少后来女性诗歌所彰显的独立意识和女性立场。但诗人能在五十年代大胆地涉足“爱情”这一私人化的情感领域,其“破禁”的贡献在当代诗歌史上是不可不提的。
(青竹)
顾北(1965-),福建闽侯人。反克诗群代表诗人。著有诗集《顾北诗选》《纯银》等。
假设比想像来的真实
想像
一头驴走在大街上
戴着顾北的帽子
穿他的皮鞋
向每一个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
朋友打着呲牙咧嘴的
招呼
啊,顾北!
这是二十一世纪最无与伦比的
想像,却比假设
迟来了一步
假设是
顾北就是一头驴
此刻他走在大街上
他没有向朋友们打招呼
因为,他觉得
他们都不真实
虚伪得就像
有人说的
顾北就是那头驴!
[赏析]
这首诗是诗人顾北的“代表作”,在诗友中曾引起广泛的争议,很多诗友都高度肯定了这首诗的思想价值与艺术价值。这首诗的中心意象并不是单纯的‘驴’本身。这头驴戴着人的帽子穿着人的皮鞋,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中心意象。之所以成为意象,是因为这种组合的荒诞性,新奇性。顾北通过这样的一个意象,竭力营造一种艺术效果,就是当代人心灵之间的疏离和障碍。……诗歌是对生活现象和人类情感波动的敏感捕捉,而不是事物本质的剖析。这决定了诗歌是以创造形象来引导读者深入思考事物本质。这首诗成功创造了一个‘驴-人’的形象。……顾北诗歌的特点在于对生活深刻的观察力、大胆出格的写作胆色,略带调侃的黑色幽默。这种风格注定与优美的诗歌传统观念无缘,如果在保留自身性格特色的同时,能从意象和语言的爆发力入手,也许会写的更好.(王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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