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睢陽·读史札记》(上)

标签:
血色睢阳·读史札记 |
分类: 言论 |

寫在前面的話
這是我當年寫的一段讀史心得。
當時正在上職工大學,古漢語老師繪聲繪色地教了我們這篇韓愈寫的《張中丞傳後敘》。韓愈是唐代中期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政治家,一生著述等身,而這篇《張中丞傳後敘》,猶顯風骨。一堂課聽下來,我眞的是被震撼到了。
那年我二十四歲了。
那是個書籍困乏的年代。我頻頻拜訪各位老師,求借了《資治通鑒》《新唐書》《舊唐書》等大部頭,找到相關章節,如饑似渴地讀寫摘錄,血脈僨張中,產生了寫一部長篇歷史小說的念頭,而且還煞有介事地列出了寫作大綱。於是,先行寫了一篇隨筆《睢陽忠骨》,記述心得,反響還可以。正準備著手寫那個大部頭的當口,工作忽然變動,當上了局行政秘書,此後無休止的官樣八股文章加上同樣無休止的迎來送往,哪里還騰得出手來寫作?
終是心有不甘,大約在四十歲上,用了幾個晚上,寫成了這個札記體裁的《血色睢陽》,算是對早年心願的一個補償吧。後來又嘗試著寫了幾章小說,不滿意,也就做罷了。在此之前,讀了一些網上林林總總關於張巡們的小說,包括一些大作家在內,寫得雲山霧罩的,全沒了歷史的本來面目,我写此文的本愿,是想用現代的通俗語言還原那段歷史,說點兒眞話、人話。
事件梗概大約如此:唐肅宗至德元年(西元757年),“安史之亂”中的原眞源(今河南省直管縣鹿邑縣)縣令張巡,應睢陽(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陽區南)太守許遠之請,帶領全部300匹馬,3000士兵,星夜兼程,奔赴睢阳,与许远共守睢陽,屢立戰功。此戰史稱“睢陽之戰”又或“睢陽保衛戰”。睢陽地當睢陽渠要衝、豫東門戶、中州鎖鑰、江淮屏障、河洛襟喉,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一旦叛軍據而有之,必將戰火引向江南,大唐江山便岌岌可危。全體守城將士誓與敵軍決一死戰,直到城中糧盡,城破被俘,守將張巡、許遠、南霽雲等37人殉節。
但這裏有一個至今還被很多史學家耿耿於懷的慘烈情節,見仁見智,莫衷一是,那就是“吃人”。睢陽城中缺糧之時,先還是用少量糧食摻和著樹皮、茅草為食。待到糧食徹底沒了,就開始殺戰馬,甚至最後連麻雀、老鼠也吃,能吃的都吃完了,張巡就殺死了愛妾,分與士兵食之,接著遍及城內的老弱婦殘……
其實,舉凡歷史上的“吃人”案例,不勝枚舉。如《漢書》《後漢書》《資治通鑒》裏,就多有記載:如漢高祖二年“人相食,死者過半”;漢武帝建元三年“河水溢於平原,大饑,人相食”;漢靈帝建寧三年“河內人婦食夫,河南人夫食婦”;清朝嘉慶六年,四川人羅思舉的部隊缺糧,於是開始吃俘虜,一共吃了3500多人!這些都是中國人吃人的歷史。外國也有啊。1972年,烏拉圭空軍一架代號571的大飛機,載著斯特拉·馬里斯大學橄欖球隊的45名球員飛往智利的途中,墜落在海拔4200米的安第斯雪山。最終16人靠吃罹難同伴的屍體,掙扎求生72天獲救,演出了人類最嚴酷的荒野求生。
人啊,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理性在這時候已經讓位於本能。
好了,具體情節,請看拙文。
劉永生
二零二零年三月
(注:此文曾在《鹤城晚报·副刊》上连载)
——————————————————————————————————
【“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韓愈《張中丞傳後敘》】
血色睢陽
楔
在我的案頭,擺放著一幅字,是我剛剛用行書認眞抄寫的。是張巡的《守睢陽作》:
接戰春來苦,孤城日漸危。
合圍侔月暈,分守若魚麗。
屢厭黃塵起,時將白羽揮。
裹瘡猶出陣,飲血更登陴。
忠信應難敵,堅貞諒不移。
無人報天子,心計欲何施。
我的書法連我自己都不敢恭維,充其量不過是會寫字而已,談不上書法。但寫這幅字的時候卻極用心,不是為了裝裱抑或送人,在書寫的過程中,我從字裏行間看到的是發生在1240年前的那場驚世駭俗、慘絕人寰、驚天地泣鬼神的戰爭,仿佛通紙血海,字字屍山。手在不可控地發抖,滿眼不斷湧溢出層層雲翳,到最後終於凝結成鹹澀的淚珠,滴落在宣紙上,竟至於幾次擱筆。
張巡這個名字,我是在大约15年前第一次讀到的,那是拜唐代大文豪韓愈所賜,他的千古名篇《張中丞傳後敘》曾使當時還年輕的我血脉偾张。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我知道了那個坐落在河南商丘地區的不大的縣城——睢陽,知道了睢陽守將張巡、許遠、南霽雲等,為抗擊“安史之亂”的賊寇,如何以不足一萬的兵力,歷經大小400餘戰,殺死殺傷賊兵十餘萬人,最後慷慨赴死的英雄壯舉。我立即用了兩個晚上的時間,依據原文寫出了章回體小說《睢陽忠骨》,並不自量力地想寫一個長篇,還煞有介事地擬出了寫作大綱,終因功力不濟,而成了馬歇爾計畫。直到不久前翻閱《全唐詩》,突然讀到了張巡僅傳世兩首詩中的這首《守睢陽作》,一下子想起了韓愈的《張中丞傳後敘》,當然還有我的那篇《睢陽忠骨》,臉紅了好一陣子之後,終於靜下心來,啃起了《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等大部頭典籍,對當年發生在睢陽的那段歷史有了比較系統的認知,於是,也就有了這個不倫不類的《血色睢陽》。試以張詩為題,分六個部分來寫。
一、接戰春來苦,孤城日漸危
(釋義:交代了與敵人交戰的時間,是唐肅宗至德二年,即757年春正月;據正史記載,此時,睢陽周圍城池差不多都已先後落入叛軍之手,睢陽已是一座孤城。述說了以少敵多的“苦”,四面受敵的“危”。)
現在,我們應該先認識一下這篇札記所要記述的三位主人公:
張巡(709—757):字巡,鄧州南陽人(《舊唐書》本傳載為蒲州河東),開元末年進士。史書載:其“博通群書,曉戰陣法。氣志高邁,略細節,所交必大人長者,不與庸俗合,時人叵知也。”開元末(741年)中進士,初任太子通事舍人,後連任清河縣(令河北南宮市東南)、眞原縣(今河南鹿邑縣)令。任上不阿權貴,鎮壓惡吏,為政簡約,體恤民情,使境內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
許遠(709—757):字令威,鄧州南陽(今河南南陽)人,唐開元末年進士。曾入劍南節度使府為從事,因忤節度使章仇兼瓊,貶為高要尉。唐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叛亂,唐玄宗召其為睢陽太守。太守為一個郡的最高長官,除治民、進賢、決訟、檢奸外,還可以自行任免所屬掾史。
南霽雲(712—757年):魏州頓丘(今清豐縣)人,農民家庭出身,少年時給人家搖櫓划船為生。因排行第八,人稱“南八”。青少年時代勤勞能幹,習文練武。傳說他會七十二路槍法,善騎馬射箭,能左右開弓,百步之內箭無虛發。後因家境貧寒,棄家外出謀生,後投奔張巡,被委以重任。
下麵,我們來瞭解一下當時的社會背景。
唐朝天寶十四年十一月甲子日(755年12月16日),身兼範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發動士兵及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等民族,組成共15萬人的部隊,號稱20萬,以討楊國忠為藉口在範陽起兵,發動叛亂。安祿山一路南下,不足兩月,已攻陷洛陽,自立為燕帝,國號燕。這場叛亂,史稱“安史之亂”。
那么,節度使是個什麼官?唐初沿北周及隋朝舊制,重要地區置總管統兵,即節調度的軍事長官,負責管理調度軍需、管理屯田,主管軍事、防禦外敵,集軍、民、財三政於一身,到唐朝後期勢力做大,已經到了獨攬大權的地步。唐玄宗時期邊鎮十節擁兵49萬,而中央禁軍不過12人,典型的外重內輕。
安祿山破潼關,活捉守將哥舒翰,直入長安。唐玄宗倉惶入蜀,行至馬嵬驛,軍士嘩變,楊貴妃被逼自縊,太子李亨即位靈武,是為肅宗。不久,安祿山被其長子安慶緒所殺。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得回紇(即現代維吾爾民族)之助,收復長安和洛陽。
“安史之亂”的元兇之一、平盧軍知事史思明降唐後,受封為範陽節度使,唐恐其再反,想殺他,史思明遂反叛,帶兵援助安慶緒,合併其兵,回範陽,稱大燕皇帝。
“安史之亂”自唐玄宗天寶十四年至唐代宗寶應元年(755-762年)結束,前後達七年之久。
唐肅宗至德二年(757年)正月,弑父後的安慶緒任命大將尹子奇為汴州刺史兼河南節度使,率13萬大軍攻克北海郡,並指揮叛軍殺奔江淮(今淮河到長江流域)。而睢陽是江淮門戶,要想得到江淮這一大片富庶的地區,必先攻下睢陽。於是,13萬叛軍直向睢陽城撲來。
至此,我們的主人公該悉數登場了。
我們記得,這時的睢陽太守就是許遠。
安祿山造反後,朝野震驚。唐玄宗臨時抱佛腳,不拘一格選拔人材,有人推薦許遠,說他“素練戎事”,頗具軍事才能,唐玄宗特為召見,拜他為睢陽太守,累加侍禦史、本州島防禦使。用現在的話說,許遠是個文人,文人歸文人,卻不是書呆子。據史料記載,許遠生性寬厚,明於吏治。早年從軍河西,任磧西度支判官。節度使章仇兼瓊鎮守劍南的時候,很欣賞他,召他到自己門下做從事,還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但許遠也許是看不慣兼瓊的為人,抑或在什麼場合見到過兼瓊的千金小姐,不滿意,所以反復推辭不受。兼瓊見許遠不識抬舉,不禁惱羞成怒,“積他事中傷,貶為高要尉。”直到後來遇到大赦才得以官復原職。可見他在大是大非面前是能夠站穩腳跟的。
當探知尹子奇的13萬大軍像遮天蔽日的烏雲般地即將壓向睢陽城上空的時候,文人許遠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後背直竄上來。他清楚自己的家底,加上老弱病殘,鎮守睢陽的兵將滿打滿算也不過區區4000人。4000比130000,1:32.5,而且人家那32.5可都是個頂個的生龍活虎啊!這仗還有個打嗎?
與他同守睢陽的,還有一個人,也是文人,就是城父令姚摐。史書上對他的記載極少,只知道這姚摐是浹州平陸人,故相梁國公姚崇的侄孫。父親叫姚弇,唐開元初任處州刺史。姚摐性情豪放,喜歡音樂,嗜酒如狂。歷任壽安縣尉和城父縣令,與張巡的關係一直很親密。後來因守睢陽之功,至德二年春被加封檢校尚書侍郎、吏部郎中。像這樣的一位爺,太平年代可能是個挺討人喜歡的主,可打仗肯定不行,而且在睢陽保衛戰中好像也的確沒發揮什麼太大的作用。因此,恕在下不再對他多著筆墨。
一時間,睢陽城裏亂成了一鍋粥。就像我們經常在影視裏看到的那樣,守城將士很自然地分成了兩個陣營:死守派和投降派,可悲的是投降派的陣營顯而易見是占了主流的。許遠早已經下定與睢陽共存亡的決心了,但他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自己打開城門,等尹子奇把城門打破了,說不定就要面臨被屠城的風險。可是,作為中原戰略要地的睢陽一失,叛軍便可長驅直入,揮師直指江淮,大唐江山不保,自己將會留下千古罵名。
怎麼辦?
這時候,他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張巡。
就在前不久,他還在寧陵(今河南寧陵東南)城與張巡合力對抗叛將楊朝宗,大獲全勝,“斬首萬餘級,流屍塞汴而下”,(《資治通鑒》)“斬賊將二十,殺萬餘人,投屍於汴,水為不流”。(《舊唐書》)就是說,他們殺死的叛軍屍體被扔進河裏,把汴水都給堵塞了。張巡也因此役之功而被朝廷任命為河南節度副使。
那張巡現在在幹嘛呢?
張巡在雍丘(今河南杞縣)。
前面我們對張巡作過介紹,現在再補充幾句。史載:張巡自幼便聰悟有才幹,“身高七尺,須髯若神”(《張中丞傳後敘》)。他不但博覽群書,才華出眾,而且記憶力驚人,讀書不過三遍,便終身不忘。後來與許遠守睢陽時,對全城百姓數萬張面孔,張巡只要當面問過姓名的,以後沒有不認識的。
張巡治軍號令嚴明,令出如山,而且賞罰分明,與將士們同甘共苦。同時,注意嚴格要求自己,先鋒模範和帶頭作用一以貫之,所以他的人緣很好,將士們都很愛戴他。每逢大的戰鬥,張巡總是沖在最前頭,就跟時下常常被人們津津樂道的“跟我上”和“給我上”的戰場指揮員的口頭禪差不多,你想啊,第一首長都拍馬挺槍沖前邊去了,你還敢當縮頭烏龜嗎?當然,面對死亡,膽怯的人也不少,兩軍陣前,有的將士就選擇了後退,張巡則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不怒自威,對付懦弱,他最常說也最有效的一句話就是八個大字:“我不去此,為我決戰!”說,我絕對不會離開戰場,你們回過頭去為我與敵人作戰。有帥如此,戰士們還能不拼死效力嗎?
“安史之亂”爆發後,唐朝降將令狐潮為虎作倀,與叛軍大將李懷仙、楊朝宗、謝元同等人,率兵4萬大舉進攻雍丘,蜂擁來到雍丘城下,準備攻城。雍丘守將就是張巡。到至德元年(756)五月,經過半年左右的殊死鏖戰,雍丘城差不多已經彈盡糧絕,只剩下3000多名士兵,連箭都全部用完了。恰在此時,長安失守、唐玄宗逃往蜀中的消息傳來,久攻雍丘不下的令狐潮不禁喜形於色,就寫了封勸降信射進城裏。
這裏需要順便交代一下令狐潮其人。令狐潮原來就是雍丘縣的縣令,叛軍打來時,令狐潮想投降,屬下百餘人不從,都被令狐潮綁了,剛要殺,恰逢叛軍將領到來,趁令狐潮出去接應的機會,被綁的人掙脫了繩索,殺了看守,把起兵討賊的原眞源縣令張巡迎接進城。張巡也沒客氣,登上城頭,當著令狐潮的面,殺了他全家老小。令狐潮見了大哭,指天劃地地發誓,非殺了張巡不可。
雍丘城裏的另外6名將領見到了令狐潮射進來的那封勸降信,動搖了,約齊了一起來見張巡,說,長安都失守了,雍丘是守不住的,投降吧。張巡不動聲色,第二天召集全城將士開會,在大堂上擺設了皇上的畫像,帶領大家朝拜,大家都泣不成聲。然後,張巡宣佈了那6個人背叛國家、動搖軍心的罪行,一刀一個全殺了,適時地鼓舞了士氣。
可敵人的進攻卻越發猛烈了。
縱觀歷史,敵對雙方總會互有變節分子出現,就是我們常說的叛徒。叛徒多半是貪生怕死,或者把家仇淩駕於國恨之上,一如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明末大將吳三桂,為了愛妾陳圓圓的歸屬問題而引清兵入關,使大漢江山淪陷給了異族。再一位恐怕就是這個令狐潮了,不只是當了叛徒,還是個極賣命的叛徒!你不降賊,張巡就不會殺你全家,有你不義在先,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認賊作父,死心塌地地為叛軍賣命,臉皮夠厚,人卻是一點兒也不厚道了。
此時張巡的箭已經全部用完。作為守方,弓箭是最行之有效的防禦武器,沒了箭,就只能被動挨打。這樣一來,雍丘豈不是危在旦夕?別急,下麵張巡將要給我們看一出好戲啦。
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雍丘城上忽然慢慢用繩子縋下來無數身著黑衣的人,怕有幾百人之多,叛軍見狀,發一聲喊,亂箭齊發,近距離射擊,很准,黑衣人身上都給箭射成了刺蝟。直到東方欲曉,叛軍才發現,敢情吊在半空中的竟全都是穿了士兵衣服的草人!張巡命士兵把近千個草人拉上來,一數,乖乖,收穫了十萬多只箭,這下有的使啦。三國時傳說有諸葛孔明的草船借箭,“安史之亂”中又出了個張巡的草人借箭。令狐潮這個悔呀!
自此始,每到夜裏,城上必有無數草人縋下來再拉起,不過連一支箭也沒人射了。令狐潮心疼。
幾天後,夜裏城牆上又一次放下“草人”來,叛軍們早就上過當,才懶得理會呢。可這一回他們中了張巡的驕兵之計,“草人”活了,一下子變成了500勇士,生龍活虎地揮刀呐喊著沖進了令狐潮大營,殺得令狐潮措手不及,叛軍大亂,營壘踐毀過半,幾萬名叛軍失去了指揮,作鳥獸散,直到天明才停下來,回頭一看,竟跑出了十幾裏了。
令狐潮對張巡束手無策。就這樣打打停停,但城牆破損却日益嚴重,沒多久,城裏的物資也告急了。
機變百出的張巡又一次無情地嘲弄了令狐潮。他給令狐潮捎話,說自己已經無力再堅守了,但是又不願意投降,怎麼辦呢,你就讓我走吧!他請令狐潮退避二舍(“欲引眾走,請退軍二舍,使我逸。”請注意,不是三舍),給自己出逃讓路。令狐潮大喜,依言後退了60裏(每舍30裏)。這正是張巡所希望的,你既然這麼聽話,我也就不客氣啦,一聲令下,全城將士一齊出動,把方圓幾十裏範圍內的房屋(包括叛軍的營房和民房)全給拆了,拆下來的木料呼呼啦啦全運進了城裏,這下修防禦工事就不缺材料了。
令狐潮聞訊大怒,怪張巡失信。張巡就說:“對不起啦,都是我約束下屬不利,這樣吧,如果你實在想要雍丘城的話,就馬上給我送30匹好馬來,我好帶大家騎馬跑,這城就算送給你了(‘君須此城,歸馬三十匹,我得馬且出奔,請君取城以藉口’)。”令狐潮半信半疑,但取城心切,還是如數送了30匹戰馬來。張巡就把戰馬分給了諸將。第二天,張巡登上城樓,對令狐潮說:“唉,我都準備出城逃跑了,可他們都不答應,你說我該怎麼辦啊(‘吾欲去,將士不從,奈何?’)?”令狐潮差點沒給氣昏過去,還沒等他緩過勁兒來,城門開處,一陣馬蹄聲響,只見他送的那30匹快馬,馱著30員猛將,快如閃電般地直沖過來,嚇得他轉身就跑,可有14個叛軍將領沒他跑得快,稀裏糊塗地當了俘虜,還被殺了100多人。毫髮無損的30員猛將押著繳獲的叛將、各種器械和馬匹,得勝回城。
令狐潮啊,誰讓你吃一百個豆都不嫌腥呢!
惱羞成怒的令狐潮隨即在雍丘城的北面築起了杞州城,切斷了雍丘的糧道,並不斷地以數萬兵力強攻雍丘,而張巡就率領著他僅有的3000多人頑強地進行著抵抗,並一次次地擊退敵人的瘋狂進攻。
前不久被張巡和許遠殺得屍橫遍野的唐朝叛將楊朝宗捲土重來。他帶著騎兵和步兵兩萬多人撲向了雍丘附近的寧陵,妄圖奪下寧陵,切斷張巡的後路,幾乎是在同時,魯郡、東平、濟陰等城相繼陷落。張巡審時度勢,當機立斷,下令撤出雍丘,東守寧陵。
就在這時,許遠的求援信到了。
於是,張巡的命運由此而改變。
接到書信的張巡不敢怠慢,星夜率領3000兵士(其中有騎兵300名)迅速撤離寧陵,向45裏以外的睢陽疾馳。當然,和他一道策馬狂奔的,是他的愛將南霽雲。
張巡和他的部下們受到了睢陽軍民的熱烈歡迎,他們的到來,讓許遠那顆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來了一點兒,可當尹子奇的13萬大軍轉眼之間漫山遍野地湧來,並且把睢陽城圍得水泄不通的時候,他回頭掃視了一下合兵一處後的所有將士——僅僅不到7000人(一說6800人)!又看了一眼站在身旁威風凜凜、不動聲色的張巡,他知道,他已經把張巡拉上了自己困守的的孤島。
許遠和張巡同歲,只不過許遠大張巡幾個月。兩個曾經並肩作戰的同齡人見面後商議的第一件事,我想一定是睢陽軍事指揮權的問題。論官階,許遠要高張巡一級,在等級森嚴的唐代,張巡理當服從許遠的絕對領導,即使是進入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官場上官大一級壓死人的積弊也還有著廣泛的市場。但我們不得不佩服許遠,此公在大敵當前的生死關頭,權衡利弊,知人善任,毅然決然地拋棄了官本位的思想,勇敢地把全城的軍事指揮權交給了張巡。他誠懇地對張巡說:“我是個文弱書生,不會帶兵打仗,而你則智勇雙全,我看這樣吧,從現在起,我只負責後勤保障工作,打仗的事就全靠你了。(‘遠懦,不習兵,公智勇兼濟,遠請為公守,請公為遠戰’)”我不知道當時張巡是否誠惶誠恐地再三謙讓,說些什麼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還是太守您掛帥,我自當效犬馬之勞一類的渾話,反正從此以後,許遠眞的就再不過問軍事,只是做些籌集糧草、修補城牆、修理兵器的活計,當上了後勤官,成了張巡的堅強後盾,一應戰事籌畫等事宜,全憑張巡一人作主。二人的精誠團結、密切合作,為堅守睢陽提供了強有力的組織保證。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眞名士自風流,拋開了為情勢所迫不說,許遠的為國家利益主動讓賢,張巡的置個人生死於度外,臨危受命,不應該只停留在“歷史上的一段佳話”的定位上,在兩人身上所折射出來的大英雄、眞豪傑的光芒,應該穿透時空,給自那以後一千多年來,那些在官場上蠅營狗苟、錙銖必較,在陰暗的心路上爬行的人以一點亮光。
此刻的張巡又在想些什麼呢?
回到大帳,張巡揮揮手讓侍立在旁的南霽雲去休息,南霽雲猶豫了一下,還是悄悄地退了出去。他瞭解他的上司,每逢大戰前夕,自己的首長都要一個人靜靜地想些心事,至於想些什麼,他不得而知。
張巡一定是在想他48年的人生吧!他自信自己是有氣節的,初任太子通事舍人時,曾有人勸他前去拜謁權傾朝野的楊國忠(就是那個傾國傾城的楊貴妃的哥哥,當時留京待遷的官員紛紛走楊國忠的門路),給他送點兒禮,以他的能力,再疏通好了准國舅的關節,必受重用。但張巡不理這個茬,因為他素來看不起楊國忠的人品,說:“讓這種人掌握大權,已經是國家的大不幸了,怎麼還能去攀附他呢?”結果空懷報國壯志,在仕途上一直默默無聞,縣太爺一當就是十幾年。直到“安史之亂”起,因了戰功卓著,才被皇上給封為節度副使,不過是臨了給了個送命的官兒罷了。
無愧無悔。
今天,自己義無反顧地一頭闖進了被重兵圍困的睢陽,等於一頭鑽進了一口即將被釘上蓋子的棺材裏,註定了有去無回的命運。但國難當頭,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食君俸祿,忠君之事,以身殉國是大丈夫天經地義的事。何況,守住睢陽,多守一日便可給朝廷多一天的準備時間,守一城,捍天下,死了也值。
是的,無愧無悔。
我實在想像不出,此時的張巡除了這樣想以外,還能想些什麼。忠君報國應該是支撐他一切行動的信念。忠君報國有什麼不好?無論是大唐朝,還是今天的太平盛世,報效祖國永遠是一個血性男兒的不二之選,與近代某些人指責張巡、許遠們的所謂“愚忠愚孝”不可同日而語。
聽說令狐潮那個小人已經跟著屁股追到睢陽來了,並投入了尹子奇的門下,他是想跟我報仇呢。來吧!
我已經準備好了。
二、合圍侔月暈,分守若魚麗
(釋義:分析了敵我雙方的形勢。“侔”是相等的意思,敵人圍城就像月暈困住了月亮一樣;己方守城則採用了像“魚麗陣”的方式禦敵,前仆後繼。“魚麗陣”是披甲戰車的戰法,即以25輛戰車成一前沿攻敵,後隨之以五人為伍的五五25位士兵,戰車每傷一人,步兵補充一人,有進無退。)
卻說尹子奇率13萬精兵來到睢陽城下。這是至德二載,西元757年正月,請記住這個註定是血雨腥風的年頭。
安營紮寨後,一路攻城略地、志得意滿的尹子奇帶著手下巡城。他騎在高頭大馬上,用馬鞭遙指睢陽城頭,對跟在身邊的令狐潮等人說:“現在我以13萬精銳之師,取這小小睢陽,實在是易如反掌,不會像令狐先生打雍丘那麼難吧?哈哈哈哈!”令狐潮當然知道張巡的厲害,嘴上喏喏連聲,心裏卻不由得暗暗打鼓。眼見尹子奇滿臉囂張,心想不嘗點苦頭你也不知道那魔頭的手段,自己雖急於仰仗姓尹的報仇,看這架勢,恐怕沒個十天半月的也難見張巡人頭落地了。
在城樓的一個垛子後面,有一雙眼睛在死死地盯著城外的這些人。那是張巡的眼睛,鷹隼似的,襯著五綹長髯,凜凜生威。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的相貌,但他知道那裏面一定有尹子奇,也會有令狐潮。亂臣賊子,我等著你們。
第二天,尹子奇開始攻城,他自恃兵多將廣,根本就沒把小小的睢陽城放在眼裏,竟分兵八路,四門齊攻。可他太低估張巡們的力量了,什麼叫戮力同心?什麼叫眾志成城?就是這個小小的睢陽城,在叛軍夜以繼日的強攻之下,頑強地挺立了16個晝夜,甚至有時一天連打20多仗,睢陽和它的勇士們一樣,就是巋然不動。張巡經常親自出馬,身先士卒,南霽雲、雷萬春等將領以一當十,勇不可當,而尹子奇則不斷地在損兵折將,打到第16天夜裏,尹子奇扔下了被人家擒獲了的60多員大將,丟下了兩萬多具屍體,狼狽不堪地領著殘兵敗將借著夜色的掩護逃跑了。
這裏提到的雷萬春,也是唐代名將,自幼學習武術,天生智勇兼備,博通群書,驍勇善戰。“安史之亂”時,從張巡守睢阳,城陷後,與張巡同遭殺害。唐肅宗感其忠烈,欽封雷萬春為榮祿都督大夫、忠烈將軍。宋徽宗追封忠勇侯。
這一次,尹子奇算是眞正認識了張巡和許遠。
至德二年三月,得以喘息和休整的尹子奇捲土重來。仍舊是十幾萬大軍,其間還網羅了同羅、突厥等少數民族精銳數萬人,殺氣騰騰,大有踏平睢陽之勢。
交戰前,為鼓舞士氣,張巡咬咬牙殺了幾頭牛讓將士們吃了個飽。他之所以要咬牙,是因為城裏的牛羊實在是沒有多少了,糧食也快見倉底了,可要打仗,不吃飽肚子不行。張巡望著即將出征的將士們,心情沉重地說:“朝廷待我不薄,我受了國恩,拿了朝廷的俸祿,拼死守睢陽,是我分內之事,可是你們……跟著我張巡在此受罪,出生入死,還吃不飽肚子,立了功也得不到獎賞,也許還會喪命,眞讓我心裏難過呀!(‘吾受國恩,所守,正死耳。但念諸君捐軀命,膏草野,而賞不酬勳,以此痛心耳’)”將士們聞聽,都流下了眼淚,紛紛表示願意拼死作戰。那可眞叫群情激昂啊!
城門大開,5000名戰士出城列陣。對面盔甲鮮明的叛軍一直在指指點點地嘲笑,這叫什麼軍隊呀?一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一個指頭都能點倒似的,還打什麼仗啊?
他們錯了。他們還不懂“哀兵必勝”。
城樓上,張巡、許遠手中的鼓槌忽然雨點般地擊向了兩面戰鼓,戰鼓聲中,5000名將士同仇敵愾,直像5000頭猛獸撲向敵陣。剛才還是一片嘲笑聲的叛軍傻眼了,面對殺紅了眼的唐朝官軍,他們哪里還有什麼鬥志,撒丫子跑吧,跑得慢的,不是前後心被戳出個透明窟窿,就是腦袋搬家。這一仗唐軍大獲全勝,斬將30餘人,殺士卒3000餘人,叛軍就這樣一直逃跑了幾十裏,丟盔卸甲,潰不成軍,沿途血流成河。
我估計張巡和許遠看著他們的將士們一個個疲憊不堪地班師回營後,已經拿不出什麼物質獎勵來勞軍了,記不記功勞簿似乎也沒什麼實際意義,他們能做的,只能是拉起護城河上的吊橋,緊閉四門,再派上崗哨,然後讓勇士們脫下甲胄,好好地睡上一大覺。夠奢侈吧?
唐肅宗聽到捷報,大喜,馬上下詔,拜張巡為主客郎中兼禦史中丞;許遠為待禦史;姚摐為吏部郎中。
至德二年五月,尹子奇再度來犯睢陽,並且增加了圍城兵力,更加瘋狂地攻城。張巡和將士們雖然以逸待勞,但敵我眾寡懸殊實在太大,一味地死守孤城,必然難以持久,必須主動出擊,以攻為守,守則有望。而要主動出擊並不意味著要蠻幹,必須智取。於是,張巡設計了一招疑兵之計。從尹子奇再度圍城開始,他就在每天夜裏,讓戰士們弄幾面戰鼓“咚咚咚咚”地一陣狂擂,作偷營狀,使叛軍加強戒備。你既然要戒備,自然不敢睡覺,忙了一宿,第二天還能有精神頭兒嗎?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接下來,張巡將要故伎重施,驕兵之計又來了。
光打雷不下雨,如是者三,叛軍能不懈怠嗎?也不知是第幾天的夜裏,戰鼓再度響起,叛軍不再理會,解下盔甲,倒頭大睡。這是眞正意義上的“狼來了”的唐代版本。張巡這一回親自出馬了,帶著南霽雲、雷萬春等10員大將,各帶50名騎兵,悄悄開了城門,趁著夜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尹子奇的帥帳。叛軍猝不及防,唐軍個個奮勇,斬將奪旗,一鼓作氣,殺敵5000多人。
前面介紹過雷萬春。此人也是張巡部下的一員驍將。當初守雍丘時,有一天,雷萬春照例在城頭巡視,不料城下叛軍暗伏了弓箭手,一見雷萬春,一聲號令,亂箭齊發,雷萬春一下子被射成了刺蝟。身上穿了鎧甲倒沒什麼大礙,可是,竟然有6支利箭齊刷刷地插進了雷萬春的面門!好個雷萬春,為了穩定軍心,他硬是一動不動地挺立在城頭上。叛軍一看,噢,把草人換木頭人啦,又浪費了不少好箭,晦氣!這邊正懊惱呢,忽然“木頭人”說話了,而且聲若霹靂:“逆賊,認得我雷將軍嗎?”直如三國時喝斷當陽橋的張翼德再世!叛軍嚇得肝膽俱裂,屁滾尿流,張巡乘勢殺出,擒賊將14人,斬首百餘級,令狐潮狼狽逃遁。殊不知雷萬春被戰士們抬下城來,痛得幾次昏厥,險些喪命。令狐潮後來聽到消息,欽佩之餘,驚出了一身冷汗。
尹子奇吃了敗仗,不免氣為之沮,整天愁眉不展。前面說過,他這次網羅了不少外族的所謂精銳部隊,其中有個突厥族大酋長,見主帥唉聲歎氣的,不由心頭火起,闖進大帳嚷嚷著要帶兵出戰,估計這蠻子一定是話裏話外的奚落了尹子奇。尹子奇無奈,只好答應他。
突厥族大酋長大喜,親率千餘重甲騎兵,耀武揚威地來到城下,指名道姓地要張巡出來單挑。張巡看這個草包來勢洶洶,正面交鋒肯定要吃虧,那就來個智取吧。他囑咐幾十個士兵拿著陌刀(一種三尖兩刃,長約三米的長兵器)、鉤槍、勁弩,悄悄地在護城河的河道裏埋伏起來,聽見城樓上戰鼓敲響就立即出擊。
突厥族大酋長站在護城河邊,正在戟指怒罵呢,忽然間鼓聲大作,河道裏埋伏著的戰士們像非洲獵豹似的“呼呼”地竄了起來,可憐草包酋長罵人的嘴還沒來得及合上,就被撓鉤搭住,捆得跟粽子樣地給抓進城裏來了。城上唐兵齊聲歡呼,跟來的賊兵反應過來,想上來搶人,被一陣亂箭射倒了一大片,剩下的急忙跑回去報信。
尹子奇一聽,慌忙帶領兵將來到城下。張巡望著城下騎在馬上的黑壓壓的一群人,忽然心生一計。他沒見過尹子奇,回頭問眾人,都說不認識。張巡說,給你們看一出好戲,張某今天要取尹子奇項上人頭了!他吩咐士兵割了幾根粗蒿草杆,迅速削成箭羽的樣子,一聲令下,幾支蒿杆箭先後輕飄飄地射向城下的敵人。有幾個人撿起來一看,不由面露喜色,就不約而同地拿給同一個人看。城樓上張巡一個眼色遞過去,南霽雲心領神會,手中的硬弓弓弦一聲響亮,只聽城下發出了一聲慘叫,一個人應聲跌下馬來。
倒下去的正是尹子奇。這就是張巡的過人之處,發蒿杆箭的眞正用意,就是要麻痹敵人,敵人果然中計,或是以為城中矢盡,或是迷惑不解,於是,自然而然地要去向主帥稟報。好,舞臺上的追光燈一下子聚焦到尹子奇的腦袋上,成了活靶子。要說南霽雲的箭法的確是夠得上百步穿楊了,這支夾著勁風的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尹子奇的左眼,尹大帥當場昏了過去。他跟三國時的夏侯惇比起來可差得實在太遠了,那位也是左眼中箭,不但沒摔下馬來,還迅速拔箭,一使勁,箭頭上帶出個血糊糊的肉團團來,是他的眼球哇!人家不含糊,大叫:“父精母血,不可棄也!”塞進嘴裏囫圇個咽下去了,仍舊提槍縱馬沖向敵陣。夠生猛吧?尹子奇沒這兩下子,中箭後被叛軍們抬著,一退就是好幾十裏。而且,從五月到七月,在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裏,儘管叛軍仍舊死死地圍住睢陽,但因尹子奇在專心地養傷治病,沒再攻城,使睢陽將士得以有了一段難得的修整良機。
我有時甚至不大相信作為大軍主帥的尹子奇會如此托大。部將剛剛叫人家使計給逮去了,在沒有摸清對方底細的情況下,竟敢孤軍犯險,差點沒把性命丟給人家。可這千眞萬確地是歷史的眞實。我忽然很宿命地想,許是天不滅唐吧,睢陽保衛戰多堅持一天,朝廷就多一天調兵遣將的機會,如果南霽雲這一箭射偏了,擦著尹子奇的耳邊呼嘯而過,也不過是嚇他一跳而已,他自然不會停止進攻,說不定早就攻破了小小的睢陽城,然後率領叛軍肆虐江淮,繼續攻城略地,直指皇帝的寶座,也未可知。那麼,唐朝的歷史將會被改寫,此後的中華史也將會被改寫。
但歷史畢竟是歷史,容不得任何假設。
三、屢厭黃塵起,時將白羽揮
(釋義:講述了敵我雙方的攻守狀態。賊兵攻城卷起了漫天黃塵;己方抗敵則向敵人射出綴著白色羽毛的箭簇。滾滾黃塵裹著紛紛白羽,形容戰鬥的激烈。)
至德二年七月,攻城受挫,還瞎了一只眼睛的尹子奇不等傷口痊癒,為報那一箭之仇,又下令徵兵數萬,再次展開了對睢陽城的大舉進攻。
在前幾個月的戰鬥中,張巡、許遠憑著頑強的鬥志,率領7000將士與叛軍奮力搏殺,取得了來之不易的勝利,這裏面既有張巡指揮得當,與敵人鬥智鬥勇,展現了大氣魄和大智慧的因素,更重要的是,全城軍民同仇敵愾,表現出了誓與睢陽共存亡的英雄氣概。但是,我們不妨冷靜下來,認眞地把敵對雙方的攻守形勢作一番分析。
叛軍方面:第一,尹子奇雖接連吃了幾個大敗仗,損兵折將,確實很狼狽,但他有擴軍的能力,向其主子求援也好,拉壯丁也好,慫恿夷族參戰也好,反正他不愁兵源,死一千補一千,死一萬補一萬,始終保持著十幾萬的兵力。雖然尹子奇被傷了一目,但還有一只好眼睛,並不耽誤他指揮打仗。第二,尹子奇並非白癡,先前是因為太過輕敵,才屢屢中計,他不可能不在失敗中吸取教訓,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再傻的人也不會老是被同一塊石頭絆倒。第三,他的老闆安慶緒對他久攻睢陽不果,早已是怒火中燒,忍無可忍了,再不抓緊拿下這座小城,只怕要對他軍法從事了。危機感也迫使他不得不傾其所有,孤注一擲了。
守軍方面:第一,隨著戰事的深入,每接一陣,都是互有傷亡,敵方可以補充兵員,張巡沒地方補去,就這7000人的本錢,輸一分少一分,輸一塊少一塊,全城近30000萬的老百姓,差不多都是老弱婦孺,拿不動刀槍。第二,孤立無援,孤掌難鳴。睢阳周圍尚未被叛軍奪下的城池已經屈指可數,加上一些其他人為因素的作祟(後面我們會詳細地談到),使睢陽成為怒濤狂卷下的一個孤零零的小島,隨時都將會被無情地吞沒。最要命的是第三條,睢陽沒糧了。
本來事情是不會發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的。尹子奇進攻睢陽以前,太守許遠未雨綢繆,已經千方百計地積攢了六萬石糧食,以備不時之需。六萬石是多少?換算成今天的市斤,姑且以每石100市斤計算,就是600萬斤,加上民間的存儲,勒勒褲腰帶,足夠全城軍民吃上大半年的了。可偏偏節外生枝,許遠的六萬石糧食讓人家眼紅了,誰?河南節度使虢王李巨(唐高祖子李鳳的後人),當時他正率兵駐紮在彭城,睢陽正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