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诗歌的脸·陈旭明(宋醉发摄影,2014年,湖南长沙)
陈旭明,1969年生于湖南省桃江县,现居湖南益阳。出有散文诗集《以诗说明》(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等。
陈旭明诗选
临水
退而结网。水涸了。一滩螺蛳像岁月的草书。
一些鱼骨在石上。酸雨从天而降。
一些鱼在盘中。堤下。宵夜。烧烤摊。烤炉香气袅袅。
从河床到市场。从收藏到饕餮。有人读懂宿命的深刻。谁能理解命运的固执?
慢慢地,卵石露出颊颚。素妆的云影下,鸟影如结痂。
船,把影子弄丢了。
阳光蒸腾。石头,皮肤发白。
许多人走过去了。远山如瓮。俯身,汲一颗颗日子。
一粒水的闪。浑圆。
河流,脱掉外套。
重要通知:本台晚间新闻将播放未来三天停水公告。
铁桶。铝桶。塑料桶。响成一片。直到深夜。
进进出出
许多日子都老了。
一门。一窗。一瓦。一檐。一巷。
门上铜锁,锁住谁远去的身影?
围墙斑驳。苔米怯怯。
那枚钉在门框上的草戒指,终于掉进旁边七旬老人自娱自乐的唢呐声里。
小买铺。长烟斗。正楷字。“本店代销周氏祖传糍粑”。
街对面。一辆来不及掏走钥匙的自行车,后轮自转,泛出带锈迹的光。
寻人启事。笑靥天真。
宅外。透过一枝木樨与一只虫子的交谈,城市隐约。
一巷。一檐。一瓦。一窗。一门。
议论之后。惋惜之后。惊觉自己有许多岁月下落不明。
自行车不见了,留一串吆喝,弯在巷口。
放下烟斗。匆匆草书。“本店奥特曼玩具缺货”。
唢呐立在草戒指边。像默许。又仿佛一老带一小。
风把苔米影子抖在墙上。一双眼,在回忆黑白电影。
门开了。飘出米香。
宅外。气温在升高。阳光仍鲜嫩。
让
让一把剑刃道尽午夜的痛;让过路的阳光洞悉经年的风景。我会把手从季节边缘缩回来,抚摸路上奔跑的风。水从面前流过,是不是去年的蓝?
坐在大地上的人,渐渐远离修饰和比喻。
天空像一件衣。搭在肩上。越洗越白。
靠近我。但不要抚触我。我会痛。
天空像翅膀越升越高,让白雪和燕子在我体内同时回旋。一匹嫩水,被风剪开。让我踏过岁月的裂缝,接近像葵花一样自由盛开的黄昏。
晦冥时刻,河流一粲然,落日新鲜如水果。
岁月的刀锋,照亮我。
让我像笔行走在白纸上。飞翔的鞋子是亲切的疼痛,钟声潜渡水底。无巢之月,已漂泊千年,让往事的余烬迤逦,化为音乐。
左手水色。右手天光。让一艘夜行船,犁开无边无际的夜;让茫茫烟波之上,寂寞越吹越蓝。
月华丁丁当当。
影子凋谢在脚印里。
昼夜交替。一如爱恨交叉。
大地扶起月亮,为谁掌灯?
河已流得比童年远。回家时,我望见一棵树,小心翼翼地把月光穿在身上。
枯河
把手插进波心,那轮月,鱼跃而出。
我接起最后的一滴蓝。
秋天深了。日子瘦了。河流浅了。
大地又多了一条皱纹。
只有一支歌,在生命的流程上不绝如缕。
左边是河。右边是夜。独坐城市边缘,西风过后,一段夜色洗净铅华。
打开河流的身体,谁听见了时间的沉默?谁看见了一汪潮湿的天空,还穿着去年的那件衣裳?
粼粼的身影仿佛风中芦苇弯向我的面前。
凝固的激情是水底的卵石。我只摸到一节嶙峋的骨头。
一阵冷,漫过指尖。一种坚硬,呈现粗糙的棱角。
真正的伤痕,有歌声流淌,就不疼。
大地无边,谁与美同在?
独抱幽静。水轻抚着水。风把一些风吹远。
晚泊之船上,酒在杯里咆哮。惊飞之鸟,纷纷逆水而去。
流水无声。流水梳洗白发。
三尾红鲤鱼,手提紫灯笼,在寻找家。
在远方虚构一条河流
一
弯曲的河流在天上流。
扇形的滩,圆形的卵石。山静止不动。鱼的游弋是别种情致的舞蹈。在堤岸,我俯首捧起流水,感受一脉古老的源。有朝露浸湿我的名字。
蝶泳的河流。蛙泳的河流。
穿黑衣裳的河流。
二
我不能对你讲这些故事。尤其是在远方。在钢铁、水泥的重围下,只剩下远方的风,把我的心情吹得比季节还蓝。
我所认识的河流,是故乡的影子。
靠一篙一舟一壶酒闯荡江河的是父亲。如今,他那满头青丝已被河水洗成白发。在他那动听的船谣里,也曾有过杏花春雨。晚岚下,那些故事仍在母亲的记忆中开花结果。
流年似水,又像河的流动般美丽。
三
我独自走着。河流上有没有照耀灵魂的灯塔?谁家少女的红唇,是我心中圣歌的停泊处?我再次手捧流水,水波传递着青草的温情。我只能静静地想一些事情。
是的,我很渴。
置身没有河流的地方。我惟一的方法是虚构一条河流,虚构一条像我一样寻不到歇脚地的河流。并在鲜为人知的角落,拍着乡愁的肩催它入眠,和梦一起享受一江帆韵、两岸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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