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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歌的脸·北岛(宋醉发摄影,2004年12月,北京)
【本文拟集结出书,因时间过去很久,难免记错。请读者通过博客纸条对涉及的人或事有错的,给予纠正】
难见笑容的北岛
——《中国诗歌的脸》访摄散记(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
1980年代在北京读大学时,我常去旁听高年级同学的文学课。有一次,我很偶然地从一位师兄的笔记本里看到北岛的《回答》,这两行过目不忘。从此,北岛这个名字也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我读的是新闻系,而我在《吉林日报》实习的三个月里,正式发表的文字作品中,诗比新闻报道还多。这让一起去实习的老师和同学都感到惊讶。我不知道那时不满20岁的我,从古体诗转而爱上自由体诗,写新体诗,是否因为受到北岛的影响。大学时代的我,不再像中学时期那么喜欢背诵并学着写唐诗、宋词,而是到处找油印的诗集来看,并模仿着去写新体诗。
在拍摄诗人系列的头两年,我一直关注北岛的动态。在中国当代诗人中,有很多诗人哪怕作品的影响很大,都未必是不能绕过的。而北岛肯定是我要拍的诗人系列中绕不开,必须拍到的诗人。这并非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也不是因为他有些诗非常厚重而深刻,而是因为在我跟第三代诗人,中间代诗人,乃至70后、80后诗人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北岛是最经常被他们当作超越标靶的诗人。我心里常想象着,有一天我怎么跟北岛握手,怎么跟北岛交流,怎么开始为北岛拍摄……
经过多次不懈努力,相约北岛的这一天,2004年12月19日终于来了。不过,北岛在电话里让我去的见面地点,让我有点意外:北京香格里拉大饭店。在我当时拍摄的近百位诗人中,拍摄场所都没有这么豪华。
提前半个小时我就到了香格里拉,五星级酒店的氛围,使我这个邋遢惯了的人,立刻发现自己的打扮不太协调。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穿了多年已不见光泽的大头军靴,陪我风尘千里没有换过的黑色粗布外套,腰身上有两处崩了线的破毛衣……好在我的外套够大,可以把毛衣的两个破口遮住。由于北岛说他时间很紧,我在电话里承诺几分钟能拍完。反正是拍完就走,穿戴可以不必太讲究吧!我心里这么想着,给北岛发了我已到达的短信。
按照约定的时间,北岛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甚至想不起来怎么跟他握的手,想不起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北岛翻看我为其他诗人拍摄的一叠照片时,我的意识和理性逐渐恢复。我注意到,北岛穿一件黑色的薄皮衣,里面是深色的衬衫。他的脸上似乎是微笑的,但是,当你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仿佛恒痛的放松。套白岩松的话就是:痛,并放松的。他的目光温和,那种温和也很特别,感觉蕴含着随时让思考出发的敏锐。
在哪里拍?北岛能这么问,很显然,看到我为其他诗人拍摄的那些照片,他放心了。此前,他曾经拒绝我为他拍摄,因为他担心自己成为别人的炒作对象。就算答应见面,也没有明确是否同意我拍摄他。我判断,我为食指等其他诗人拍摄的那些照片,是拍摄北岛的敲门砖。
香格里拉酒店的玻璃擦得很亮,阳光穿越树丛,斜射进来。北岛那么忙,就地拍摄是最快的!我转身移动了几步,北岛随我转身,阳光就这么落在他的肩上。在长焦镜头拉近后,我发现北岛之所以给人以淡淡微笑的感觉,那是因为他的嘴角有点上扬。不过,那只是一种天生的形状。在反射着阳光的眼镜后面,浓眉之下,深邃的眼睛里饱含了冬天里最冷的寒意。在北岛的那眼神里,透过长焦镜头观察,可以读到一种来自苦难心灵的内容。
完成了拍摄,我犹豫着如何跟他告别,北岛指了指酒店里的咖啡厅,说,媒体朋友还未下来,我们先坐下来喝一杯咖啡吧!
最初写诗,不算国外的,国内诗人中有谁影响过您?端起咖啡,我当然不能放过采访机会。
食指。
网络上有人说,朦胧诗的发端诗人是:北食指,南黄翔。您怎么看?
朦胧诗这样的概念,我觉得不准确。我觉得应该把所谓的朦胧诗人,称为“今天诗人”。黄翔没有在当时的《今天》发过诗。他60年代写的诗,与食指也不太一样。
您看过国内网络诗人的作品吗?比如伊沙、沈浩波等?
我难得看到国内当下的诗歌作品,对他们的作品没有印象。
……
我还想再问,但北岛约的朋友们来了。大家见面后便商量着去吃饭,我收拾东西准备握手告别,不料北岛又一次延长了我们的见面,他把我拍的诗人照片给大家传看,还邀我跟大家一起吃饭。
起身向附近餐厅走去。也许因为北岛比较瘦,一站起来,他就显得比我高很多。可他告诉我,他只有1米78,并没比我高多少呀?!
点菜的时候,我听他们讨论的菜价大多要好几百元一盘,心里暗暗吃惊!大家都把外套脱了,我不敢脱。因为我不想在那么豪华的地方,露出我崩线的毛衣。
说来也奇怪,我可以花钱买昂贵的机票从两千多公里外的福州飞到北京来专程拍摄北岛,却想不起花钱买一件新毛衣。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先获得赞助再来拍摄呢?坐下来吃饭,有人问。
我想把这个诗人系列作品拍得纯粹一些,如果我现在向别人要赞助,那么,我该拍谁,以及我怎么拍,是否就要听赞助方的呢?
说的也是啊。
……
饭后,我们寒暄着分手了。整个拍摄和用餐的过程,我都比较注意观察北岛,他始终那样让你感觉是微笑的,其实他一直没有真正笑过。
走出大楼,一位知名媒体编辑用小车送了我一程。接着,我上了公共汽车。找到座位坐下后,打开北岛吃饭时签名送我的《失败之书》,撞进视线的,是北岛挚友艾伦·金斯堡在长诗《嚎叫》中这样的一句:“我看见这一代精英被疯狂毁掉……”
北岛为什么把他的书命名为“失败之书”?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笑容?我没有答案。我翻到《失败之书》的最后一行:“没有幸福,只有自由与平静。”北岛在书中说,这是他年轻时读的普希金的诗句。
宋醉发
2004年12月初稿于北京花家地
2013年7月改稿于榕城白马河畔静像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