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只怕江南寸草不生
(2012-12-13 16:54:05)
标签：
杂谈 |
分类： 水污染治理 |
我是萧山人。19岁之后我在外上学，遇到同胞互相自报家门的时候，我就说我是浙江人。如果对方也是浙江人的话通常就会问：浙江哪里？我说，萧山。你坐飞机去到杭州的话，下了飞机一脚踩到的就是我们萧山。你在杭州走，站到钱塘江边，朝江对岸使劲地望，结果除了一滩雾气什么都没望到，那雾气后面藏着的就是我们萧山。我们讲话嘀嘀叭叭听上去像日本话，我们那里的菜比传统杭帮菜要粗拉一点。
我刚到绿色和平工作的第二天，刚好有集体午餐。小鱼你新来的？你哪里人？浙江哪里的？哦萧山人啊，萧山人钱多的嘞。这时候我老板兴奋地站起来：“你是萧山人？太好了我们正在调查萧山的排污企业，你可以给我们当线索哎。”我当时正人来疯，听到这话忍不住愣了一愣。
小鱼你是萧山人哦，那你知道萧山临江么？你知道那里污染很重么？你知道那里有癌症村么？你知道萧山有多少纺织企业么？你知道萧山有多少印染厂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我不知道临江在哪里，我知道有些地方污染了，但它们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我也不知道萧山有多少纺织企业，我以为萧山多的只是重工业。你说我家已经被污染成这个样子，我觉得江南还很干净；你说河里的鱼都死光了，可我舅舅每天下班回家还是会去楼下小河边钓鱼。前阵子入秋，你钓鱼的时候还能闻到一阵阵桂花香。
有那么两三天我周身充斥着这种不自在的抵抗情绪。作为纺织商人的女儿，我对萧山纺织商人的认识很大程度上就是我对父辈的认识。他们隐忍，勤劳，习惯亲力亲为，习惯积少成多。我爸爸常年与袜子厂打交道，我的学费也是他一双袜子一双袜子卖出来的。这些人未必有很高的文化，也不会太在意穿戴。他们一辈子都过得不轻松，一把年纪了也还在努力跟进形势。有时候新的名词太多，他们也会觉得吃力。你说他们的印染厂祸害了一方百姓，我听了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也许他们并不是有意呢，只是在这单向的发展空间里未曾想到过，也未曾有人告诉过他们要去想这些问题。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在19楼，在各种草根论坛逛，在杭州市环保厅、浙江省环保厅信访记录逛，试图找出有利我自己论调的证据。结果只看到一条条的申诉，从06年，07年，到上个月，昨天。有些写得很长很长。
他们说“这里每天都很臭很臭”，
“很多人都病了”，
“大部分人受不了都搬走了，新的又会搬来，不久后又会走”，
“我们去投诉，却没有人来管”，
“白天还好点，他们一到晚上全都放开了排”，
后来我跟队去了污水处理厂，站在钱塘江边，看着黑色的水被打着卷儿，翻着泡儿地排进江水里。
像是一直离你近在咫尺的地方，天天进行着和你无忧无虑的小生活背道而驰的事情。某一天你突然推开这扇门，看见你用力想都不曾想到的东西，然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除了临江，类似的事还发生在党湾，义蓬，南阳，瓜沥。我全都没有去过。而我却盲人摸象，以为自己出了家门走过五百米，见过几十个人，就能代表整个萧山，就能替100多万萧山人说一句“我很幸福，你不幸福么？”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抵触和防御多么不讲理，我误把那些纺织企业当做萧山的代表，而其实最该被看到的群体，是那些住在污染旁边还无处可逃的人，是每天早上到小菜场来卖（买？）菜的人，是至今还出钱塘江捕鱼的人，是每天早上戴着口罩去工厂上班，晚上戴着口罩下班，恨不得睡觉也戴着口罩的人，是我们在污染源考察，路边偶尔被我们略过的面目模糊的人。他们全部都是萧山人，这当中很可能还有我曾经的同学和同学的父母。在一个小县城里，这样的人比纺织商人要多得多。
我想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之一就是以为自己有窥斑见豹的本事。我一直怀揣着如此近乎无知的想法长到这么大，好像整个萧山就住着我这一家三口人。如果江南水乡还剩下最后一寸有鱼有米的干净地儿，我们也能搬到那里去，然后在那一小寸地儿里悠然过活。如果江南连最后一寸干净地儿也没有了，我们也可以搬到外面去。如果全中国都找不到这样的地儿了，我们大不了搬到外国去。一户小家三个人头，走到哪里都不难。可是剩下来的人怎么办。我们有120万人，100万都走不了。走不了就只好留下来，我们的人错错杂杂把根都盘在这个地方，干不干净他们都盘在那里。我想这场campaign做到最后不管什么结果，我可能都不会觉得太雀跃。我眼中的萧山纺织商人依然隐忍勤苦的父辈形象，习惯亲力亲为，习惯积少成多。我相信他们如果看到了全局并知道解决办法，事情总会有办法扭转过来。这想法尽管听上去天真，25岁的我还是愿意执拗的相信只有错的事，没有坏的人。我愿意陪在家乡身边看她一点点好回来。我会拖着她的手，哪怕像小耗子拖米袋那样，用自己那点点体重，生拉硬拽，上蹿下跳，拖她一点点回到正轨来。
喜欢
0
赠金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