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呼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教室里准备考试。

    电话“嗡嗡嗡”地振动了三下。我掏出来一看。陌生号码。

    接通，喂？

    一个闷闷地声音传过来，是我哥。他说，奶奶去世了，就在昨天晚上。我愣了一下，顿时忘记了怎样说话。我哥说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说：哥，我现在正在考试。我哥忙说：没事没事，你安心考试吧，家里没事。我点着头，默默地挂掉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位监考老师遥遥得指着我喊：喂那位同学，你不知道考试中不可以打电话吗？然后很多双眼睛朝我盯过来。我竟然还朝那么多眼睛笑了一笑，他们不知道我的悲。

    一九九五年的那个猪年的腊月，我的祖父与世常辞，那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却不懂事，只懂得哭。时光一转眼又转了一圈，在十二年后的今天，二零零七年，同样是猪年，同样是腊月，我的祖母又驾鹤西去。而我却不在她身边，也忘记了怎样哭泣。

    我不知道祖母去世前是否还念念不忘她出门在外的孙儿，我只知道在听到噩耗前她的孙儿从来没有考虑过家里还有几位体弱多病的祖母。孙儿不孝。

    从我得知祖母去世噩耗那一刻起，祖母的音容笑貌便如电影般在我脑海里一一回放：她那枯如干枝的手指，她那醒目的古典式小脚，她笑得时候皱纹盛开宛若菊花的面孔，她走路蹒跚不稳让人担心的样子……而这一切再也不会发生了，我的祖母就这样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朝我笑，再也不会笑着朝我喊：“文军，过来，奶奶给你吃山楂片……”，她再也不会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鼓捣出来，让我吃，让我玩了，再也不会了……

    祖父去世之后，祖母日见其衰，行动迟缓。晚年的祖母更像个小孩子般任性不懂事。

    每次我回家，她都要无休止地跟我说话，问我学习怎么样，怎么不见我往家里拿奖状了，问我吃得好不好，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肉，而她问我的时候，我总是点头或者摇头，哼哈一声了事。因为她耳朵不好使，跟她说话太费劲，需要大声吼叫。有时候她没有听懂便继续追问，我就不耐烦地朝她吼，我知道她照样没有听懂，但这时候，她总是拉扯着脸，笑，不再说话。

    祖母眼睛也不好使，多年的白内障，看不清东西。家里人不要她干活，可她总是闲不住，抢着要擦桌子洗碗拖地，结果她干过的活别人还要再干一遍。大约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干不了什么活了，便想法设法打发时间。她每天在炕上坐一阵，然后下地走一走，再去院子里转一转，站在大门口望一望，更多的时候是把柜子里的衣服倒腾出来，然后再收拾进去，再倒腾出来，乐此不疲且从不厌烦，她总是叫我：

    “文军，给奶奶倒口水，我要洗手……”

    “文军，给奶奶找一下笤帚，我扫一下身上……”

    “文军，给我找一下拐棍……”

    我那时候对祖母的做法很不理解。我烦得不行。我真想大声地朝她喊：你能不能歇会儿，让我也歇会儿。但我终于没喊出来，我只是满腔抱怨地看着她笨拙地忙碌着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她也只是兴高采烈地忙碌着。她并不知道我很烦。有一次，我甚至暗暗地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呀！然后我被自己念头吓了一跳，我知道自己原本不是那个意思，但我还是为自己的龌龊的念头内疚不已。而现在，这样的日子终于真真切切地离我而去不再复返，而我，并没有当初念头中想象的那种窃喜，或者轻松地快意。我只想抱着脑袋大哭一场，为那个曾经的自己，为自己的无知，以及那个龌龊的念头。

    我知道，千里之外的老家肯定有很多人累流满面披麻带孝，为祖母送终。而此刻，我却面无表情神情呆滞地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想起小时候，我不听话，祖母就吓唬我说：“你再不乖，我就走了呀，你就没有奶奶了……”然后她就偷偷地藏在窗户外不让我看见。而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她一声不啃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可是这次我很乖呀！奶奶，你说过，只要我乖你就不会走的，你说过的话怎么就不算数了呢？

    祖母一生平凡，她不识字，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我也是上次转户口才知道她的名字——李四兰——一个跟她的人生一样平凡的名字，但是我深深地记住了，因为她是我的祖母，我是她的孙儿！

    后记 得知祖母去世的那天上午，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我对自己说要开心。那天下午我特意陪朋友去看了两部电影，电影很乏味，但我还是笑得落了泪。我甚至还去打了一场篮球，我拼命地奔跑上窜下跳直至疲惫不堪倒在地上，再不会动弹。

    可是那天晚上躺在床上，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陈年旧事，还是汹涌而至。我一年一年的数，数着我跟奶奶一起的日子，数着数着便落了泪。那些日子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散落在我脑海里，无论我如何努力去拾拣，都再也无法将它们串联。

    就像现在，当我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自己都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思维混乱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应该一如当年祖父去世一样，放开自己大哭一场，也许我应该用一种深沉而低徊的笔调写一篇题为“缅怀我的祖母”的文章。但不管怎样，我的祖母已经走了。我做什么，她都已经看不见了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