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光明日报》2003年4月16日3版文荟副刊)
老 师
人的一生,会遇上多少老师、亲人、朋友的离别与重逢。短时离别的重逢是高兴;长时离别的重逢是欣喜;而幼时师生离别后的重逢则是惊喜了!
我做梦也没想有到,在重庆市政协第二届一次会议上会遇见我高小、初中时期的美术老师漆光先生。惊喜之余也格外内疚。在分组讨论会上,我俩仅一椅之隔。听他说话,却没有认出他。
我们这一别40年了,而漆老师竟然认出了我!
当召集人王川平、孙志芳组长介绍到我时,漆光老师说:“你是我的学生!”声音洪亮,底蕴很足。我才注意看他。漆老师花白头发,面庭饱满,精神矍铄,浓眉下一双慈目灼灼放亮。我记忆的闸门顿时打开,看着他细想,他是我什么时期的老师呢?……我想不起来,似点头似摇头。“啊,老师你好!”我随口说。参加政协会议的这位老先生肯定不是非凡之人,应该称老师。“你忘了?我可认出你来。你和小时候变化不是很大。”漆老师语气肯定。“啊,老师,你?……”“你中学、小学时我都教过你。”
我飞速搜索记忆的仓库:我印象最深的小学语文老师,姓名记不起来,那是个年轻漂亮、曾经被我气哭过的女老师;初中时的级任老师曾运吉,讲课时很用力气,全身心投入,常常讲得声音嘶哑;俄语老师,也记不起姓名了,她戴一副黑边眼睛,极斯文的,我至今仍觉得她的俄语发音很清晰、准确,她总给人以亲切感;校团委书记江荷兰老师,说话办事风风火火,年级第二名的我考完高中后的一天,一个人在教室看书,她来找同学秦朝万去体检,秦朝万不在,就叫我快去顶替,我是想读高中的,糊里糊涂去了,不想,全校推去5人,就我一个人选上进了部队院校……不是,都不是。
“我教你们美术。”漆老师说。
啊,记起来了!青少年时我就酷爱绘画,画素描画、画国、油画,虽不专业,也被同事、好友索要去几十幅画,至今家里仅存了一幅“秋”的风景油画、列宁像油画和漓江山水的国画。想起来了,“地平线”、“消失点”、“三原色”这些我至今还牢牢记得的美术用语,就是漆老师教的。有了启蒙老师的心血浇灌,才有我今日这些绘画知识,才成为一位业余绘画爱好者。我激动起来,又愧疚不已。如同那我印象最深的小学语文老师、俄语老师一样,我依然记不起这位美术老师的姓名。我赶紧递过自己的名片。漆老师也回赠了他的名片。看他的名片:“漆光,中国画家,重庆文史馆馆员。”我激动、高兴了。
漆光老师又特地赠送给我他新近出版的《漆光画集》。翻阅画集,心生崇敬。没想到,我的小学美术启蒙老师漆光先生,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国画大师!
漆光,名葵初,号峡宇斋主人。自幼受父辈熏陶,染指翰墨丹青。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曾受业于王雪涛、冯建吴、杨富明诸师门下,博采众长,自成一家。以花鸟、山水画最为著名,不拘一格,写意为主,笔墨洒脱,神韵毕现,注重传统,更有现代气息。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有200多幅画作在国内外报刊发表,曾应邀赴美、法、日本、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台湾、香港等国家、地区展出,多幅画被收藏。20世纪90年代更是声誉鹤起。1992年作品《秀出西天》获国际水墨画大赛优秀奖;1993年应邀为“重庆.香港经贸洽谈会”作礼品画多幅,被李嘉诚、霍英东、郑裕彤等名士收藏;1994年为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作《红松八哥图》,并被收藏于国库;1998年5月11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登文章对他的画作给予高度评价,同年6月,“市政府赴日访问团”赠日本友人的5幅礼品画均为他精心运笔绘成;2001年4月出版的《漆光画集》得到颇高评价……
而我眼前的漆光老师却是那么朴实无华,礼贤待人,对我这么一个连老师姓名都忘了的学生,还亲笔题字赠画集。更使我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漆老师拿了我初中时和在部队院校时送给他的我的照片来,那时候的我年轻、纯朴,充满稚气。漆老师这一生教了多少学生,却留藏着我这个学生小时候的照片。我真是喜愧不已。漆老师又特地赠送给我3幅他的花鸟画,其中就有那幅为我题了字的《红松八哥图》。看到漆老师留藏的我小时候的照片,得到漆老师赠送的画集和画,喜悦之情自不必说,而感慨之情至今萦怀。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漆老师看我的目光,我分明看出老师见到学生的格外喜悦却无半点责备。他眼角布满鱼尾纹,写着他经历的人世沧桑。我和漆光老师合影留念,正好,著名的漫画家马丁老师也在,也合了影。
我惊叹漆光老师的记忆和慧眼,这许多年了,竟能从他教过的这么多学生中认出我来,而学生却把老师忘了。老师,这千百年来倍受人们尊敬的称号和人!学生怎么能够忘掉呢?不该啊。这就是老师了,他们用心血哺育学生,培养学生成长、成材;他们用心田印记教过的学生,关注他们成长、成材。自己啊、人们啊,万不该忘记的就是自己的老师!
我恭敬地向漆老师汇报了自己的工作和医学业务情况,毕恭毕敬地向漆老师赠送了我的长篇小说和影视文学作品集。我决定算将漆光老师的赠画裱糊好后,请他来家坐坐,请他指点指点我这个学生的绘画,看看我收藏的字画,看看他赠给我的十分宝贵的中国画。
真情岁月,人间有多少真情又经历过多少真情的岁月啊!我不禁想起这许多年来以至童年时期的许多好友。比如,我在重庆依仁小学初小时的要好同学周明灿,还有那我童年时期十分崇尚的聪明的姓涂的哑巴哥哥,我时时想念他们却再没有重逢,当年那泉水般纯甜的真情一直保留我心间。我和漆光老师这离别数十载的师生重逢就包含着人间真情。沧桑或是甜蜜的岁月都将是冲不淡人间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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