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文化 |
分类: 散文 |
(发表于《红岩》文学杂志2004年1期)
黄山雨
王
一
我与大连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的朱耀志院长同住一室,头天晚上,我俩早早地休息,以养精蓄锐。我无论到何大山景点,都绝对不愿乘汽车或索道上去,我以为只有一步步登上去,才能真正领略、感受大自然的奇特风光。劳其体,才能饱其目、慰其心。记得那年我登海拔3,100米的峨眉山亦是如此。那次,上山一天半,下山一天,累得都快趴下了。
第二天,西北方移来的冷空气使气温骤降了7、8度。天色阴霾。气象预告:晴转多云。多云正好可以欣赏黄山弥雾,只要不下雨就是幸事!
登山途中,我想,三千多米的峨眉山都登上去了,这一千多米的黄山自不在话下。“不怕慢,就怕站。”我欣赏这句话。但凡登山,我总是很少停下歇息,步子跨得快。没有多久,便看不见了其他人。
登一阵,气喘吁吁。觉得体力不如当年登峨眉山了。就放慢了步子,脚下依旧不停。也有停的时候,那便是看到了诱人的小桥、怪异的石壁或是飞泄的泉水,就取出相机来,拍上几张,又请路人为自己拍照。摄影是我的业余爱好,留影是最好的纪念。见我汗流满面,就有轿夫喊:“乘轿子不,八十元上顶!”这轿子比早年间重庆城的滑竿漂亮,如同新娘子乘的花轿。我“咔嚓”为轿夫和轿子拍了照片。说声谢了,又迈开步子上登,求这苦中乐。
二
天色暗下来,风雨更狂,没有了遮雨之物的我浑身透湿。雨水夹着汗水,又无比地累乏,才知道,这苦中求乐也非易事。世界上的事情,都是不容易的。就想,那些从索道上去的人们一定早就到了山顶,早就在什么豪华住宿之处饮酒、喝茶、观山赏雨了。想到了酒,此时我可真想喝上两口啊!抬头仰视,发现这一段的索道的吊索就在自己头顶上,一辆索道车正在雨瀑中缓缓上行,后悔起自己还是该去排队从索道上去。
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回头是不行了,唯一的只有硬了头皮往上登。自己的人生之路怕也是如此,没有了回头路,只有咬了牙关鼓了劲头,往那条充满了艰难困阻又充满着希望之路走了。大雨下得昏天黑地之时,我登上了黄山。
人们争相向山上的小店、庙宇、厕所涌去避雨。我去了几处,人均已满了。就干脆顺了山上的路标走。导游小姐说过,上山后右拐,见到三叉路口再右拐,再左拐,那儿有数排房屋,自有人举了本旅游团的旗帜在那儿召集,并早已登记好了住房、准备好了食品。对,反正一身都湿透了,早到早填饱肚子换衣休息。今天是看不了什么山上美景了,明早起来看黄山日出吧。老天爷,但愿明日雨停日出啊!
雨小了。走在山顶较平坦的路上,才感到阵阵寒意,就加快步子小跑,运动生热。终于,我看见了那几排房屋,如获救星,向那房屋走去,边走边搜寻着那面导游的旗帜。没有寻着,却寻着了一个小卖部,走了进去,挨柜台转了一圈。腹中饥饿、冷得磕牙的我,伸手便指了那半斤装的瓶装白酒,说:“来,来一瓶!”
三
走到石峰边的平地前,见一个老太婆在地上铺开塑料布,摆了卵石彩画、木制烟斗、不知是真是假的珍珠项链等旅游物品兜售。我无心去买,发现老太婆身边有块石板,觉得人好累腿好软,就坐到了石板上。又觉得坐着也累,干脆倒卧下去。老太婆就说:“你怎么睡在我地摊边,起来起来,到那边去。”
我就听老太婆说的,爬起身来往那边走。这一路上山,腿劲没了,走路都不稳了。黄山上的雨水,流淌得快,地面干得也利落。雨停后,云也散了,天空亮晃晃的,令人惬意。身子晃了晃,感到一阵酒后的燥热和舒坦。风小了许多,身子没有刚才那么冷了。这地方还平,旁边有棵参天巨柏,坐下坐下,歇一会儿。歇会儿再去找那面旗帜。脚一软,坐下了,觉得很快捷。就想躺下更舒服,就躺下了。感到眼皮发重,就闭上了两眼,眼前一派暖意的明亮。咳,睡睡,真舒服!
我不知道在那儿躺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有感觉时手、脚已不听使唤。山风大了,透骨寒。我感到手脚肿胀,想捏动手指、脚趾,都麻木了,指挥不了它们。脑子发胀,空蒙蒙一片。心跳好快,欲要蹦出胸膛来。酒醉心明白,我知道,空腹喝酒的自己醉倒了。
我费力地睁开眼来。天色没有刚才亮,那柏树叶一片模糊,枝叶与天光融成一片迷朦的乳白。心跳得更快,越来越快,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死,我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在小说书的描写里读到过,在医院里更是见惯不惊地遇到过。那些濒死的病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在抢救无效的死者面前,我曾经这样想过,一定是十分难受十分痛苦的。而这时候,我自己在真切体验。完了,我就这样倒下了,倒在这明媚风光的黄山之巅。你不该这么急切地空腹喝酒啊,你太轻视自己的生命了,你正值中年,你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该享受这人世间的许多美好啊!……
我这样想,就拼命睁开发重的眼皮,看见了好多张俯视我的脸,这些脸孔都是迷蒙的苍白色的。他们是些什么人啊!难道我已经离开人世了么?不,没有,我的心还在急速地跳动,跳得太快了。物极必反,跳快到极限之时便会骤停了的。啊,“阿─斯氏征”!这心脏病人常发生的心跳骤停的可怕词句我此时想到了。“快,快救我!……”我心里十分明白地呼喊,如同做恶梦时的那种呼喊。自己此时不是在做恶梦,是真真切切地在呼喊!“救我,给我打一针强心针,快些!……谢谢你们了,救我……”
一张张俯视的迷朦苍白的脸闪过去了,又一张张迷朦苍白的脸俯视着我。我耳际在鸣响着,听见了不太清晰的话声。“这人,吃醉了……”“他像要死了……”“咳,喝恁么多……”
没有人来扶我、救我。我想起曾有长途汽车遭人抢的事情。一车上有几十个人,如果都冲上去,那抢人者会被捶扁的,可是,没有人动。当然,他们贸然动,会有危险。可是此时,过路的人们,你们扶我一下,抬我一下,找找山上的医疗站,就救了一条生命啊!这对你们只是添些辛苦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我这样想,就觉得“助人为乐”这口号是很对很好的,应该加强这种教育!也诅咒自己不该喝那么多酒。
四
“你醒啦?”有人在问,暖柔的手扪在我的胸前。头脑不太清醒的我没有反映过来。“怎么样?”那人笑着,带着倦意。我费力地想。“咱俩住一屋的,我是朱耀志。”东北人的朱院长和悦说,“你心跳得挺快。”“啊,朱院长,谢谢你!”我感动不已,心里一阵翻涌。朱院长忙拿过一个缺了瓷的面盆:“来,吐吧,吐完会好些!”我猛吐起来,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吐罢,感到心里好受了些,心仍然跳得厉害。
“朱院长,给我推20毫克西地兰吧。”
“看你,真是醉糊涂了,这黄山上的医务室里哪有什么西地兰,只有这软包装的液体,肾上腺、可拉明这些急救药是有的。你主要是醉得太厉害,又没有吃饭,在野外冻了好几个小时。你现在急需要的是保暖、补液、补充营养、增加热量!”
我明白了,自己一是醉,二是低血糖,三是冷冻。这时,朱院长已开了一瓶乐百氏奶,插了吸管让我吮吸,我很快就吸完了。朱院长又为我开了第二瓶、第三瓶……这小孩们爱吃的小瓶装的乐百氏奶,我一气吮吸了10瓶。此时,就朱院长一人在我身边,为我喂着乐百氏奶。死里逃生的我竟有一种孩子般的感激。朱院长,我怎么感谢你哟!……感到眼皮发重,全身发软,一股甜蜜的倦怠袭来,又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