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恋　雾都情

崔道怡

    我没有去过重庆，我心目中的重庆，只在我读过的小说里。但都是些片段，作为环境背景，难以构成总体认知，只觉得她高高站在长江边上，站在蒙蒙云雾之中。近读王雨新著长篇小说《水龙》，这才对重庆有了具体、形象、全面、历史的感受。山城雾都重庆，不再仅仅作为环境背景，她已成为作品的主人公。

    我读小说，一向按照题材意旨的重心所在，把作品分为写人、抒情、叙事、理喻四大类型。也曾想过，可不可以就把环境本身作为重心呢？却没见过。而今，我觉得这部《水龙》，就是我曾想见到的那样一种新类型小说。虽然，人情事理四个方面，它都各有精彩笔墨，但是，这些内容全都是为着演绎重庆而展开的。

    诚然，水龙是贯穿全书的中心人物，作品写了他生龙活虎的一生。他的正义与刚烈，他的淳朴与火爆，他的追求与坎坷，爱恨情仇，迎风击浪，斗险行舟，从纤夫而船老大而轮船之长，写得轰轰烈烈，铮铮作响。然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的性格与命运，实际上是作为一名峡江硬汉，展现巴人之“天性劲勇”的。

    诚然，这部长篇是以抒写真诚、执著、曲折、悠远之爱情为主线的，并且在爱情的进程中，编织了血缘亲情、知己友情，融进了爱祖国、爱家乡的高尚人情。水龙和水妹，水妹和成敬宇，这两对有情人相交错，其间又交错着赵嫱和白莉莉。两男三女，阴差阳错、缠绵悱恻、大起大落、悲欢离合，读来甚是牵人魂魄。

    然而，且看那些抒情场景：峡江舟、朝天门、浮图关、夜雨寺、吊脚楼、磁器口、清净庵、白鹤梁、临江茶馆、东川书院、渝南酒店、湖广会馆、毛肚火锅店，乘着藤轿进入法国水师兵营……无不都是山城景观。换了这些地点，那情感情致，便不会如所写这样果敢这样炽烈，便不会有这样情意绵绵又火辣辣的味道了。

    更醒目者，伴随长达四十多年爱情故事的进展，自清末雾都开埠到民国三十多年间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都得到了活生生鲜灵灵的形象再现：外轮入侵，军阀横行，袍哥内讧，国轮挂洋旗，钱庄转银行，开办缫丝厂，龙门浩血案，打枪坝血案，国民党反共的綦江惨案，日机轰炸造成的较场口隧道大惨案……

    更可贵者，在叙述故事，刻画人物的笔墨中，还穿插一系列有关重庆的史料传说，风景典故。山魂与水韵，往日与当今，吟咏唐诗与船夫号子相呼应，别有一番风雅怀古之幽情。所有这些，固然都是作品为其人物和故事设置的环境背景，可是它们的意义与作用，不仅不可少，而且很重要，是与人物故事并驾齐驱的。

    当然，《水龙》人物所纠缠的爱情故事，感人肺腑。它所显示的爱国情怀，拼搏精神，令人鼓舞。但它新人耳目之处，却是它刻意精心所部署的环境背景。在我看来，《水龙》的独特亮点就在这里。它以角色来演舞台，是一部重在描述都市、风土、民俗的艺术史书。读着它，我仿佛见到了、游历了我心向往之的山城雾都重庆。

崔道怡：原《人民文学》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