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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生活记录 |
公司常常象走马灯一样迎来送往一批批实习生,即将初入职场的新鲜人,凡事都好奇,不畏惧,她们尊称公司里每一位比自己年长的作老师,她们也常常勾起我对自己的当初,那些初涉社会时的人和事的琐碎回忆。
白小姐、黄小姐、明小姐,是我曾经短暂共处过的同事。或许是国企与外企的一点点差别吧,我第一次进入的公司并不兴叫老师,彼时小姐也不是现在另一个职业的隐晦别谓。白小姐、黄小姐、明小姐虽然都是上了年纪的前辈,但都似乎十分受用叫一声小姐的称谓。
白小姐大约50岁年纪,印象里每天化妆,穿正式的质地考究的套装来上班。她短发,烫卷了,很时髦精干的样子,雪白的粉脸盖住细细的皱纹,纹过的青色眉毛,涂鲜艳的大红色口红,她是管理财务的,所以无论怎么打扮总归是一张厉害精明的财务脸,再加上一副懒得搭理你们懂什么的表情,与我们后生小辈非常有距离感。她只有跟年纪相仿的黄小姐偶尔说几句体己话,说到老公孩子,一向严肃的脸突然就笑起来,一脸的粉措不胜防嗖嗖地好像因为皱纹的扭动而马上要掉下来。
其实黄小姐比白小姐年纪更大,她是美籍台湾老板钦点的秘书,起初我也诧异,为什么电视里老板的秘书都是年轻漂亮的大学生,而黄小姐都快退休了。但是黄小姐是那么温柔舒雅的一个人,即使这么老了,她依然风姿卓越,她也穿考究的衣服,有时候一件自己编织的毛衣配西装裙,十分舒适得体,她也烫头发,不过她的头发是染做黄色的大波浪,那时候染发可是刚刚时兴的,黄小姐的黄颜色的头发使她看起来比白小姐年轻,并且她天生的雪白细腻的皮肤,擦一点玫瑰色口红就十分好看了。她有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活像电视《长恨歌》里微微发福的金梦,我们都说,黄小姐年轻时候一定是大美人呀,她听见了,就对我们露出慈爱的微笑,是的,是那种祖母式的慈爱。我后来知道,这样的年纪,轻声细气的讲话,慢条斯理的个性,即使除了行政文件外偶尔照顾一下老板的饮食生活,也是妈妈一样细致舒服又安全到不会招惹任何闲话。台湾人真是精明。
明小姐,其实不该称她做小姐啦,但是她喜欢这样。她是一个活泼快乐的人,虽然奔四了,却依然保持一副天真乐观的小女孩的表情,她喜欢混在我们之中,中午一起奔出去吃路边摊上的小馄饨臭豆腐,她喜欢不停讲话,高亢的嗓音经常把“我们女孩子”挂在嘴上,听着有点莫名,但并不恶俗。她是那种浑身上下,一眼就看得出是一个幸福而迟钝的女人,她会用普通话说“我先生”怎样怎样,她的先生曾经像当时许多上海青年一样东渡去日本淘金,也似乎淘得一点金回来了,于是明小姐就快乐天真地生活着,她用涂满蔻丹的手指翘着折叠文件,对一把年纪了到公司里做底层文员相当满足,她甚至为穿一身跟我们一样的廉价蓝色西装套裙制服而新鲜开心,她说她出来工作是为了解解厌气的(上海话解闷的意思),赚不赚取这微薄的薪水是无所谓的,她先生是开摩托车来接她的(90年代有一辆摩托车也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啊),她是衣食无忧的,她总是笑容满面的。我想,她是被男人宠爱着的头脑简单福气顶好的那一类。
白小姐、黄小姐、明小姐,她们是我初入职场的短暂同事,是我作为社会人的人生过客中的一小群,以后多年,我又经历过许许多多不同的人和事,有的成了知己朋友,有的早已模糊不清,有的甚至忘记干净了。而她们,虽然短暂同路,现在想起来,却依然形象鲜明。尤其是黄小姐,我记得有一次,她央我们几个年轻力壮的同事一起帮她搬件家设,我们得以到她的家去,才知道黄小姐原来真的是单身小姐,关于她的男人她的故事,我们不得而知。她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在淮海路弄堂里一间几平方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的小亭子间里,而她央我们搬的,就是她为自己青春期的儿子,在那间老式里弄房子的楼梯下另外搭一个黑暗的小小的床铺,她微笑着说,儿子快要长大了。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亭子间如何走出这样衣服时髦妆容得体质素优良的妇人,而美籍台湾老板喜欢叫她的英文名字“ANN”,听起来好像暧昧不清的一个“安”,黄小姐的中文名字里的一个字,不知道她听着这样的称呼,心里又是怎样的感触呢。现在的黄小姐,我猜早以升格做了祖母吧,她一定是一个慈祥优雅的,满头白色卷发,从容得体的祖母,就像王安忆的王琦瑶,更像陈丹燕的戴茜。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