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她老人家已经过世十多年了。在我的梦里，她常常出现，在乌镇的老屋子里，她安详地仍然坐在小椅子上，缝缝补补，在老屋子的窄楼上，她还是睡她的小铁床，不肯离开，而我常常会不觉得她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而不切实际地希望带她过新的生活。每次梦醒，都有种深深长长的遗憾，最近一次是在前天晚上，其实等到彻底失声痛哭的时候，已经梦醒了。

 

我从小就跟外婆生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我的老人，在我记忆里她是如此要强又自尊的一位老人，可是到晚年，不幸患上老年痴呆。家里好像乱了套，妈妈生病，弟弟还小，只有我和爸爸照顾2个病人，冬天为了照顾生活无法自理的外婆，爸爸甚至每晚睡在外婆床前的地板上（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不认为现在的人还能做到他那样，在这么艰辛的日子里，无怨无悔照顾外婆，照顾妈妈，爸爸对妈妈的感情，在我们这一代看来，是上个世纪的童话，是真正的浪漫和完美）。我至今都非常内疚，当时年轻不懂事，冬天的晚上舍不得热被窝，很少起来替辛苦操劳的爸爸照顾外婆我也越来越后悔在外婆最后的日子离开家到了上海寻找自己的新方向，没有给她老人家送终。老人去世的时候，我觉得对于她是一种解脱，我几乎没有掉眼泪。

 

还有我的爷爷，虽然很少跟爷爷在一起，但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清楚记得，那年春节，我刚刚到上海工作，和弟弟一起去老家看望爷爷，那天一到家，他老人家就一声不响走开了，过了一会，手里提了一小包熟食，原来他看到我们非常开心，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而我们仅仅在老家吃了一顿午饭，离开的时候，我其实是很想很想给爷爷一个拥抱的，爷爷已经70多了，他的身体变小了，但是还很硬朗，我总觉得还有机会，又羞于表达，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回上海后不久，他就过世了。这又一次变成我生命里难以弥补的一道遗憾。

 

现在，我相信一切都是有代价了，年轻时候的叛逆和放肆，那些肆无忌惮的放纵和自私，那些觉得永远有机会从新来过的事情，总会有买单的时候。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变成熟，对于逝去的亲人的思念，在心底深处好像生了根，它好像变成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过一段时间就会复发一次。原来，思念就像被砍了一刀的伤痛，一开始不觉得什么，但是慢慢地却会开始蔓延，它常常会出其不意触痛我们灵魂深处最脆弱的东西。每每想到我的外婆，我的爷爷奶奶，我心里总是非常非常难过，忍不住泪流满面，那是一种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啊。

 

西方人常说，爱要说不口，我们东方人却总是羞于表达，特别是亲人之间，总要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而亲人之间，特别是面对父母，我也常常觉得难以启齿，一个简单的拥抱都变得好难，那种难以言表的情感，我们习惯放在心底。。就好像爷爷给我们买熟菜（那是当时最好吃的东西），对当时的他而言，那是意味着对我们最大的欢喜和爱吧。但为什么，我们总是等到十多年后，才能理解这样的情感，才后悔当初没有即时的表达和回应，哪怕所能做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拥抱呢。

 

而现在的我，长大成熟的我，才慢慢感觉到亲情的可贵，亲人的爱才是世界上最无私的爱。我想，我会为我当初的倔强和对父母的伤害买单的，我已步入中年，不能再让父母为我承担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