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非常忙乱的一天。早上八点大妹刚出门上班,我们正准备出门去医院,就接到大妹打回的电话,声音都变了调:“刚才医生打电话给我,要见我。约好了下午五点,不知是什么事,我马上给小妹打电话,她关机不接,你们马上赶到医院,看出了什么事。”
我们赶到医院时,发现小妹的针头已抽掉,坐在床上发呆。“怎么回事,针为什么不打了?”小妹伸出一只胳膊:“你们看,药水流不进去,手都肿了。”她一把拉住老公的手,扑在他怀里抽泣着说:“我没得医了,医生说我满肚子都是瘤子,这一个多月全靠打针维持,现在针打不进了,完了,我没得医了!”老公拍着她瘦削的肩膀:“不会的,不会的,这里医疗条件这么好,医生会想办法的,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赶紧跑到走廊给大妹打了个电话:“喂,小妹针已经打不进去了。现在情况还好,你安心上班,我们会在医院一直陪着她。”进去后,看见小妹情绪略为平静,给她梳洗完后又开始了捶打。大约是没打针的缘故,小妹今天呕吐得特别凶,看她的样子非常难受,但不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此时都不知该怎样表达。她要喝冰可乐,我赶紧出院过了几个路口,跑到百惠商场去买,只有那儿才有小瓶装的冰可乐。趁此功夫,买了一点干粮。看样子,小妹是离不开人的,午饭只好在医院将就。
二姐今天为她和儿子来港定居的事办手续去了。有她在,气氛会好一些。今天这种情况,我们三人对六眼,从早上望到下午。小妹的话很少,只是多次提到要回去,问她回哪里去,她说:“反正没医了,我不住院,我要返,要返啊!”“是不是回大妹那儿?”她摇摇头:“我要回大陆,去看中医。”“我们听医生的,好不好?”说起中医,我们早就建议过她,但她均以难喝要吐为由而拒绝。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五点,大妹请假赶来见主治医生。医生坚持当着小妹的面说,强调她有知情权,并有权作出决定。医生没有任何隐瞒,当着小妹的面把病情一五一十摊了牌:“现在针已经打不进,大家已看到了,不采取措施,后果大家都明白。病人的肿瘤已经大面积转移,昨天拍片显示得很清楚。”他停顿了一下,很艰难地说:“我们医院不是肿瘤专科医院,在治疗经验和用药方面能力有限,采取的最好措施就是转院治疗。”“那转到哪个医院呢?”几个人抢着问医生,小妹也瞪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医生。“好的嘛,可以到国外,不出国嘛,可以到港岛医院、玛加烈医院或顿门医院。港岛太远,你们不方便,玛加烈已发现非典型肺炎,已处于半停诊状态,现在不接受住院病人,只有顿门医院,是专门的肿瘤医院,离你们住处也较近。如果愿意的话,由医院为你们代为联系,预订床位和办转院手续。”医生说完看着大家,一时谁也不知该如何选择,还是小妹自己打破了沉寂:“我不转院,我要出院。”“出院是不可能的,你不愿转,我们医院会继续为你服务的。我们还有第二个措施,就是做一个小手术,在颈部打一个洞。将针头放进去,继续进行保守治疗。”小妹一听,情绪很激动,大喊起来:“不开刀,你们医了那么久还是这样,开了刀还是打这样的针,我不医了,我要返,我要返啊!”然后嚎号大哭。大妹将她抱在怀里,早已泪流满面。我和老公眼泪也流个不止。一筒纸巾三两下就被扯完了。
众人就这样哭成了一团,医生也十分难过地站在旁边摇头叹息。护士跑来几个,询问有什么要帮忙。我们私下里,一直评价小妹很豁达,也很坚强。两次手术和艰难的化疗,她都没有掉眼泪,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病有信心。而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哭了几次,这次,更是歇斯底里大发作,这是绝望的表现。她说的返就是回,我想,她今天情绪太激动了,晚上留她一人在医院不放心,看其他病人都可以办短暂的休假回家,于是,我向医生提出:“给她办两天短暂休假吧,回去我们慢慢劝她。”医生和大妹都同意了这个办法,但医生只同意回去一晚上。
正当小妹自己签了字,坐上轮椅,准备走时,医生又一次翻阅了病历,并叫来了护士。护士端来了化验的尿液和大便,都是红色的。我当时以为是喝可乐的缘故。说来也怪,这十几天,我没看她解过大便,今天却破天荒拉了一次,而且还臭不可闻。我心里还在嘀咕:这么多天,几乎没有吃粮食,怎么拉的出大便,而且还这么臭呢?医生看过后,改变了主意:“不行,你这是血便血尿,不能回家去,回家是很危险的。”医生不让走,小妹非要走,护士都来七嘴八舌地劝,小妹又哭了起来,医生只好去找来了大医生,由大医生做主才放行。
到家后,小妹坐在沙发上,情绪已趋平静,大妹放了她最喜欢听的歌,一家人环绕在一起,静静地陪着她。其后吃晚饭的情形,令我大吃一惊。小妹精神十足,兴致很高地大吃大喝起来,那么多东西,冷的热的,肚子怎么受得了。我们暗暗叫苦,可谁也不敢劝她,只能由着她。她边吃边说:“好过瘾啊!”她总共吃了一大碗鱼汤,一个香梨、一个脐橙、一块西瓜,还喝了一大瓶冰冻可乐,直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小妹一贯有暴饮暴食、饥一顿饱一餐的习惯,又特喜欢吃油炸和烧烤的东西。这可能是她患病的诱因。现在病了,依然如此,不愿让嘴吃亏,人就吃了大亏。
二姐晚饭后也赶过来了。小妹兴致勃勃地要斗地主,大妹夫和我作陪。虽然小妹精神不好,头脑倒挺灵活,竟然还是赢家,只是输家变成了我。
到十二点,大家开始睡觉。老公到客厅睡地铺,我在房中睡上铺,小妹睡下铺。小妹不停地呕吐,我就赶紧爬下来替她拍打,倒呕吐物,帮她擦嘴。大妹也过来了几次。老公倒头一睡下,即鼾声如雷,让众人都领教了,他们大笑不至,说从没听过这响的鼾声,问我在家天天怎能么能睡的着,我说可能是累了的原因吧,在家没有这么响。四点三十分,老公起来照顾小妹,换我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