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

                              ——（唐）李白《幽州胡马客歌》赏析

【原诗】 

                          幽州胡马客歌

                            （唐）李白 

                     幽州⑴胡马客，绿眼虎皮冠。

                   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
                   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

                   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⑵。
                   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

                   天骄⑶五单于⑷，狼戾⑸好凶残。
                   牛马散北海⑹，割鲜⑺若虎餐。

                   虽居燕支山⑻，不道朔雪寒。
                   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⑼。

                   翻飞射鸟兽，花月醉雕鞍。
                   旄头⑽四光芒，争战若蜂攒⑾。

                   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
                   名将古谁是，疲兵良可叹。

                   何时天狼⑿灭，父子得闲安。

【注释】 ⑴幽州：古九州之一。汉武帝所置十三部刺史之一。东汉治所在蓟县(今北京城西南)。辖境

         相当今河北北部及辽宁等地。

          ⑵楼兰：古西域国名，汉元封三年内附。王居扜泥城，遗址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若羌县境，

         罗布泊西，处汉代通西域南道上。因居汉与匈奴之间，常持两端，或杀汉使，阻通道。元凤四

         年，汉遣傅介子斩其王安归，另立尉屠耆为王，更名为鄯善。

           ⑶天骄：汉代人称北方匈奴单于为天之骄子,后来称某些北方强盛的民族或其君主。

           ⑷五单于：西汉后期，匈奴势弱内乱，分立为五个单于：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呼揭单于、

        车犁单于、乌藉单于。五单于互相争斗，后为呼韩邪单于所并。泛指匈奴各部首领。

           ⑸狼戾：凶狠，暴戾。

           ⑹北海：“贝加尔湖”，中国古代称“北海”，曾是中国古代北方民族主要的活动地区，汉代

        苏武牧羊即在此地。泛指中国北方的边区。

           ⑺割鲜：割杀畜兽。鲜，牲也。

           ⑻燕支山：又名焉支山、焉脂山、删丹山、燕脂山、胭脂山等，为中国西部名山，地处甘肃省

       山丹县城东南50公里处。  

           ⑼赪玉盘：赤色的玉盘。

           ⑽旄头：古代皇帝仪仗中一种担任先驱的骑兵。

           ⑾蜂攒：亦作“蠭攒”。如蜂之聚集。形容人多而乱。

           ⑿天狼：星名。属于大犬座。有一个伴星。古以为主侵掠。《楚辞·九歌·东君》：“青
     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王逸注：“天狼，星名，以喻贪残。”后以“天狼”比喻残暴

      侵略者。 

【赏析】

      这是一首乐府诗，属于梁鼓角横吹曲辞，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唐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北上幽燕”之作。那一年他五十二岁。

    从天宝元年（742年）秋天奉诏入京到天宝三年（744年）三月玄宗赐金放还，李白在长安的度过了三年（实际上只有一年零五个月）的宫廷侍应生活，因为不肯与朝廷黑暗势力合作愤而辞朝还山，又继续他那飘荡四方的流浪生活。

      李白在吴越漫游了几年，漂泊不定。这时国家混乱，情况一年比一年差。一方面唐王朝昏聩腐败，武备松弛，重用权奸，杜塞贤路，使国家危如累卵；一方面，在唐玄宗的纵容下，安禄山在十年间，便由幽州节度使手下的一名小小蕃将，坐令成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成为拥有全国一半兵力的恶虎，拥有今天的河北、内蒙、东北、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一大片势力范围，随时都有可能摧垮李唐王朝。李白在朝廷期间，就亲眼目睹唐玄宗对安禄山、李林甫恩宠有加的情况，现在朝廷内外都在流传安禄山将要谋反叛乱的消息，这风声让李白坐卧不安。他在《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写道“且探虎穴向沙漠，鸣鞭走马凌黄河。耻作易水别，临岐泪滂沱”，这里的“沙漠”，显然指“幽燕”，是安禄山潜心经营十多年的势力范围的中心。

     在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心情引导下，李白决计去安禄山的“虎穴”幽燕(今北京一带)，以探虚实。天宝十年（751年）冬，李白离梁苑北上幽州，途中游广平郡邯郸、临洺、清漳等地，翌年十月，抵幽州。到了幽燕之后，李白亲眼看到安禄山秣马厉兵，形势己很危急，自己却无能为力。在此这个背景下，他写了很多诗作，《幽州胡马客歌》就是其中一首。

      诗的一开头就赞叹“幽州胡马客”的骠骑与威猛。所谓的“幽州胡马客”应该是指安禄山手下那些横行无忌的“壮士”，也就是安禄山私养的奴才。他们大多是契丹等少数民族健儿，力大无穷，身怀绝技，被安禄山收为义子。因为多是胡人，所以就不乏有碧眼金发之辈。他带着用虎皮做的冠帽，笑拂着两只利箭，看气势只怕是有万人也奈何不了他。他张弓搭箭，弯弓如张满月，能把白雁射落在云端。他们双双掉鞭而行，游猎驰向楼兰，他们一出门就不顾身后之事，报效国家即使一死又有何难？可惜这些健儿选择安禄山为他们的主子，所谓的报效国家恐怕也只是“幽燕”这个小朝廷。

    看得出李白在作这段描述时心情是颇为复杂的。一方面任侠尚武的性格使他对这些年青健儿的高超武艺和绝技绝活发出由衷的赞美，对他们报效主子的忠心也发出由衷的赞叹。也许是刚到幽州时李白对安禄山的野心认识还不足，有的学者说李白当初甚至有立功边疆思想，在边地习骑射，后发现安禄山野心，登黄金台痛哭，不久即离幽州南下。这样看起来李白说他们“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也就可以理解。可是另一方面，李白对这些健儿也有隐隐的担心，因为他毕竟是来探究安禄山“虎穴”的，所以这些健儿愈健壮、武艺愈高、对主子愈忠诚，那么日后对李唐朝廷的威胁也就愈大。“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两句看似平常，其实也满含隐忧，游猎向楼兰岂不是要经过中原腹地么？而且“楼兰”一语是不是暗指国都长安？ 

    接着李白又用借古讽今的手法用“匈奴”犯边的故事来寓含对国家将或发生战乱的隐忧。所谓“天骄五单于”一般认为是西汉后期，匈奴势弱内乱，分立为五个单于：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呼揭单于、车犁单于、乌藉单于，五单于互相争斗，后为呼韩邪单于所并。其实在这里，“五单于”是泛指匈奴各部首领。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匈奴与中原的接触比较频繁。西汉初期，匈奴的势力空前强大。匈奴征服了许多邻族，控制了东近辽河，西至葱岭，北抵贝加尔湖，南达长城的广大地区。在冒顿单于的统领下，匈奴屡屡来犯，侵犯了今河北、山西、陕西及河套一带，不仅给刚刚建立起来的西汉王朝以莫大的威胁，而且严重破坏了中原的社会经济。由于汉初政权初建，国力较弱，不足以抵抗匈奴的侵扰，故只得采取消极的和亲政策，以公主嫁给单于，并岁给絮、缯、酒、米、食物，直至武帝即位，采纳抗战派的主张，发动正义的防御性战争，才把匈奴的侵扰势力击退。

      诗中所说的“燕支山”又名“焉支山”或“胭脂山”，在今甘肃河西走廊一带，是汉以前匈奴浑邪王与休屠王的驻牧地。在更早的时候，原属月氏和乌孙的游牧地区，后来月氏和乌孙先后西迁至今伊犁河流域，这一带才被浑邪王和休屠王占领。燕支山的草原上不仅水草丰美，据说还产一种花草：胭脂草，能作染料。《五代诗话•稗史汇编》说：“北方有焉支山，上多红蓝草，北人取其花朵染绯，取其英鲜者作胭脂。”故旧常以“北地胭脂”代指北方的美女。“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即是对此的生动写照。燕支山草原是浑邪王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和大本营，应该说也是他们的福地，所以才有“虽然居住于燕支山，却不怕朔风冰雪寒”的慨叹。公元前121年春夏，霍去病兵出临洮，越燕支山，大破匈奴。匈奴失此山，乃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李白还用惊秫的笔调描写了征服匈奴战争的惨烈和悲壮：“旄头四光芒，争战若蜂攒。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雪白的锋刃上流洒着赤红的鲜血，连茫茫的流沙都被染红。发生在公元前121年的春天的河西大战，19岁的统帅霍去病不负众望，在千里大漠中闪电奔袭，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迂回战。六天中他转战匈奴五部落，一路猛进，并在皋兰山与匈奴卢侯王、折兰王打了一场硬碰硬的生死战。在此战中，霍去病惨胜，一万精兵仅余三千人。而匈奴更是损失惨重——卢侯王和折兰王都战死，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被俘虏，斩敌八千九百六十，匈奴休屠祭天金人也成了汉军的战利品。面对如此惨烈的战争场面，李白要警世人们什么？“名将古谁是，疲兵良可叹”，他关注的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将，而是那些被战争机器摧残的疲惫将士和因为战争而动荡和民不聊生的社会。

    尽管匈奴的战事业已久远，然而幽燕胡儿蠢蠢欲动、杀气腾腾，看来另一场严酷的杀戮恐怕在所难免。一旦战争再起，老百姓一定会再陷入无休止的动荡之中，所以李白在诗的结尾处说“何时天狼灭，父子得闲安”既表现出他对可能发生的叛乱的极大厌恶和对平叛的期望，同时也向朝廷和世人发出非常强烈的战争警醒。

                                              （09.10.26.黄明丰试析并请教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