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草木葱茏的五月，说到这样的话题，似乎真的不合时宜。如同我这般年纪总会想到死亡一样。可是它们总会时时浮现在我的心底。攀援而出绽放出一抹诡异的色彩，开放在我朦胧的飘忽的瞳孔里。是的，每每那一刻，我的思绪飘忽，我的神情趋于神秘，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境界里，我一个人快乐的游走着，仿佛在赶赴一场奢华的盛宴。

    我想说的是些什么呢？或者说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哦，就从公公的去世说起吧。在那样一个悲伤肆意宣扬的日子里，我悲伤过，我甚至嚎啕过，在我尚且年轻的生命里，在我未经任何彩排的情况下。原谅我这么说，只因一直以来，面对世事我总是那般羞涩，或者说那只是我做人一向失败的地方。我有多渴望真诚，我有多希冀平实自然，我就有多讨厌一切虚假的表面的徒有虚表的东西。面对悲伤，我只是一任泪水奔涌，如同滚滚东逝的流水无以止息。却固执地保持一片静寂，只是无声的悲戚。在那短短的七日里，我似乎经历了一生。是的，我仿佛透过岁月的缝隙，看到了一个人从呱呱坠地的一刻起，重复着我们的祖先的经历，从学习爬行开始至少年至青年至中年至老年，直至停止了呼吸，再将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躯体还回去，交还给自然，交还给厚重的黄土地。生命就这般自然，自然的如同枝头的一片叶子，随着春风的呵护孕育而生，历经了生命的四季，历经了春华秋实的浪漫，历经了风霜雨雪的严酷，在一个本该回归的日子里自然地飘逝一般。

    一抔黄土湮没了一个人的一生。是自然，更是圆满。

    在那个弦月清瘦的夜晚，当我踏上那片草木凄凄的黄土地，心中真的没有了少时的不安与恐惧。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无由的亲切感。我知道，有一天，我也将会化作一粒微尘，安静的回归故里，长眠于先人的身边。这种想法在心头萦绕的那一刻，我被自己的安静给吓住了。一个女人，活到这一刻，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成熟了？是不是真正的找到了皈依感？在我真的确定了自己的这种念头，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愫的流淌时，我哑口无言了。而一种近乎战栗的幸福感溢满全身。是的，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强烈的幸福感。伴随着幸福感同时降临的还有一种类似骄傲的感觉。嗯，是骄傲。她是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骄傲。为自己找到了的一种归属，一种甘愿将自己的一生全身心投入后的感觉而骄傲。

    我骄傲！因为我幸福！我幸福正因为我爱着！我爱这生命，爱这自然，爱这脚下的一抔黄土，和这黄土上滋养的万物。

                       （二）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一阵急促的铃声惊扰了安静的夜晚。电话的另一端婆婆用极为安静的语气，招呼我们到医院去一趟。公公感冒加重了，是她唯一的说明。她甚至补充说，天太晚了，可以只要她的儿子前去就行。那一瞬间，一种可怕的预感浸袭着我。面对爱人，我只有紧紧相随。并将心中不祥的预感生生地吞下。其实，不愿说出口的原因，不仅只为减免爱人的担忧，更多的是我仍然心怀一份希冀。冬天即将远行，春天毕竟是属于希望的季节。

    公公走了。当婆婆以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仿佛暗夜里突起的一阵寒风，突然的令我不由得浑身战栗。在那一瞬间让我体味了预感与现实之间的微妙距离。

    “俺大走了？”我和爱人几乎不能相信的惊呼起来。他只是熟睡了吧，他的面容看上去是那么安详。爱人摇晃着公公的手，不停的叫唤着：“大啊，俺大。”任凭他怎么呼唤怎么摇晃，公公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再没有做出一点点回应。公公走了，就这样突然间丢下了所有的牵挂。用大哥的话来说，父亲走了，是在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只是公公走时安详的面容里唯一让我隐隐担忧的是他没有闭合的嘴巴。他一定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未能说出。我们无法知道他带走了怎样地遗憾。

     公公病后的时光，一直住在医院里。直到咽气后的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他才得以归返阔别了八年的老屋。病中的公公曾经执意的表示想要离开医院，回老屋去。尽管他无法用言语表达，但通过我们无数次的猜测，以及他的示意里，我们知道了他想要回到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作为儿女的我们出于对他的身体状况的考虑，以及老屋的清寒与艰苦，没有同意他的决定。后来老公说，要早知如此，真的该让父亲在有生的日子里，再回到那个生活了多年的老屋去，去看看那些旧日时光，那些亲熟的土地，那些亲熟的面孔。如今的情形，对于父亲来说，这该是怎样的遗憾啊，留在了他无言的世界里，更多的留在我们内心深深地遗憾中。

    那个晚上，为了照顾我们的孩子们，我被安排在家留守，但那一个夜晚，我竟无眠至天亮。用了一整个夜晚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现实。公公走了？我甚至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他毕竟只有六十四岁。

    公公的后事，依然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操办。公公的灵柩停放在老屋里。老屋低矮破旧，阔大的棺木，几乎填满了老屋的房间。铺了一地的麦秸草，便成了我们的优厚的居所。这样的时刻，是不可以讲究的。作为儿女，我们是要送他最后一程的。在他离家前的日子里只剩下了这最后的相守时光。

                      （三）

    在乡下，送葬的仪式，是格外隆重的。亲朋，好友是都要到场的。也难怪，毕竟一个人的离去是一件很严肃很庄重的问题。有时候，它远远超过生命诞生时的仪式。

    公公后事的日子，也是找了高人看了日子。选在去世后的第七日。据说，那一日是黄道吉日，适宜安葬。

    望着在众多乡亲的帮助下，连夜收拾的房屋院落，和那一张张因为久违而有些陌生的脸庞，我依然感受到一种浓厚的朴实的乡情。虽然我在这个村落生活的只是很短暂的时光，可毕竟留下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点点滴滴都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心灵深处。因此我对她总有着一种极为亲熟的情感。不亚于生我养我的儿时的故乡。

    这儿是公公生活了五十多年的热土，有着他童年的笑语，有着他成年后的足迹和汗水。站立在院落里老槐树下，我仿佛看到公公仍然坐在老屋里，围在一张木制方桌前正有滋有味的啜饮他心爱的老酒。泪眼依稀里，却已经物是人非了。唯希冀落叶归根，安静、自然，更是一种圆满吧。

    公公生前是个人物。有着一手的好医技，诊的一手好脉，更善于司药，一些简单的草药，经他的手，有过多少起死回生的美誉，十里八乡也是享有盛誉的。这在农村也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乡邻间的红白喜事总少不了他忙碌操持的身影。而在他的操持下，迎来多少生命的降临的喜悦，又送走了多少踏上归途的身影。只是今天，这般隆重的仪式里，却不见了他的身影。岁月无情，他日的主角，却不再属于他。想及此，一种难言的悲伤随着泪水无声的地滑落。

    在众多前来吊唁的亲朋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对孤儿寡母。

    临近后送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作为子女分别围坐在棺木的两侧。这叫做守灵。那天，我们依然守在灵堂里。忽闻听外面的哭声，自然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整个儿弯曲到九十度角度的身影，一眼看去你能看到只是高高的背脊和颤颤巍巍的双腿以及一双尖尖的小脚，背后跟随的是一个神情木枘的中年人。那个小脚女人便是我唤作二奶奶的人，紧跟其后的神情木枘的中年人便是她自幼双耳失聪的儿子，乳名唤作石头的人。母子二人现生活在十数里外的乡镇办理的敬老院里。不知怎么听闻了我公公去世的消息，石头叔脚蹬三轮车载着二奶奶赶了十里多路赶来的。二奶奶悲凄的哭声以及她凄惨的身世让我更加的泪如泉涌。忙起身将她老人家扶起，安排于室内坐下。简单的嘘寒问暖之后，端上一杯热水给她老人家。又多问了一句：“二奶奶，您还认识我吗？”二奶奶用她那不停颤抖的手接过了水杯，用着明显的发颤的声音，清晰的说出了我的名字：“你不是李琦吗。”一种亲切，一种激动的情绪更加浓厚的涌上心头。我忍住内心急愈奔涌的泪水，紧紧握住二奶奶那不停颤抖的手。那些曾经相处过的时光，短暂而亲切的时光再次回归，漾满心头。

    亲人们陆陆续续的前来奔丧，吊唁。更有姐弟三人的同事朋友。一时间，这个寂静的山村里车来车往，划破了村落一贯的寂静。在场的执事们说，YM的殡事办的那在咱村里是首屈一指了，YM一生风光，几个孩子孝顺，后事又给办的风风光光。YM这一走也该心满意足了。

    心满意足了？公公你若泉下有知，该也安然的长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