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神州，浩浩中华；山川形胜，游走龙蛇。或昆仑之旷古，抑秦巴之横斜；念五岳人文之厚重，惜匡庐物宝之无涯。数黟徽之苍狗，挽湘粤之丹霞，始信禹甸尧封，连绵山岳，可宝者众矣！今予独表钟山之灵秀，紫气之蕴涵，使令天下人不敢妄自矜夸焉。

禹铸九鼎，始分州邑；维扬荆楚，江表独异。何哉？君不见滚滚长江，一泻千里；赣皖北注，折而南递。折冲洄流，起伏荡涤；裹挟沙砾，直奔天际。然蛟龙枭烈，犹有鞭笞；牴角逆鳞，使卧屏蔽。自始虽汪洋恣肆，却惊涛不起；以利舟楫，以暢廛市。故纵使敝邑久抛蛮荒，疏于耕植；榛莽郊原，终有不弃。忽传泰伯窜吴，以禅季历；泽国沃野，迭世罔替。更罹中原板荡，流民纷纷蹈江来避；耕耨渔猎，远较中州堪比？日久，烟袅平原，鸡鸣蓬荜；烝民乐业，官府盈第：赫赫然比之都邑焉！始皇惴然，乃瘗金蒋山，以断王气；殊知紫光，熠熠愈炽。继之疏凿秦淮，以泄汙渍；不料金粉，腻滑六朝之地。噫！金陵紫气，乃钟山之寄，孰可不参访拜祭焉？

江流有声，岁月无痕；玄武碧波，倒映山门。或牵白马，驱车蜿蜒而奔；或攀青藤，携侣盘桓而寻。松涛滚滚，飞絮纷纷；花草惹袖，蜂蝶追身。方遁溪流而上，转迷幽径何巡？恍然石桥忽现，隐隐廊庑蒙尘。拂匾指认，荆公半山园也。罢相卜居，恬淡烟云。如梦如幻，俨然山鬼神灵吟呻；若断若续，莫非稚珪北山移文？愕愕然，土地挥麈；飘飘乎，仙姑拽裙。俄顷，玩珠宛然突显，先时永定公主捐建浮图所在焉。宝志冥顽，何抵洪武怒嗔；仲谋威烈，无奈梅冈守门。孝陵拱卫，功臣配葬山阴；孤卧阳坡，独享五百年轮。历史潮流，浩然千钧，肇建共和，博爱深沉。天下为公，治国精魂；中山伟陵，浩气长存。千秋勋业，如日暾暾。

绝顶而颙望兮罡风举袂，抚松而啸傲兮浮云穿岫。俯视低丘兮奔涌，遥认长江兮飘绶。玄武芳洲，黛影溶溶；紫霞碧湖，水光黝黝。风云际会一代人材，卧虎藏龙；草木长凭四时地利，钟灵毓秀。仰正气而伫亭前，叹迟暮而吊身后。遥念台澎，犹伤髯翁痛哭；齐唤中华，敢教腾龙长吼。华夏一统，大势所趋；社会和谐，炎黄以佑。噫！钟山之魂，灵异且寿。独领文脉之气，或为辞藻渊薮；崛起民族之林，庶几无愧华胄。

乱曰：长江奔激逐飞舟，紫气蒸腾绕岭柔。十里秦淮鉴今古，台城烟柳几春秋？

〈注〉

1．钟山，亦名蒋山、北山。黄山，又名黟山。丹霞地貌以粤北地区最为典型。

2．吴泰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泰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

3．钟山脚有半山园，王安石罢相所居也。孔稚珪撰有《北山移文》。

4．宝志和尚圆寂葬玩珠峰下，其蒋山寺系永定公主捐建。朱元璋建陵，将其迁至灵谷寺旁。孙权墓虽未迁走，但成了“守墓人”。孝陵起，功臣墓皆避于钟山之阴。洪武遂“独卧阳坡五百年”矣。中山陵起，始破其规。

5．正气亭介于中山陵和明孝陵之间，系蒋介石自选葬所之址。

6．于右任别署髯翁，写有《国殇》诗：“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附：余秋雨撰文

《钟山碑文》

华夏大地，美景无数，却有寥寥几处，深嵌历史而风光惊人。其中之一，在南京钟山之麓。此地山雄水碧，古迹连绵，徜徉其间，步步皆是六朝熏风，南唐遗韵；隐隐可见大明王气，伟人身影。每当清秋时节，重重悲欢归于枫叶，滔滔故事凝于静穆。山岚夕阳，明月林禽，真可谓中国文化之最高诗境也。

　　钟山风景，美则美矣，无奈龙虎际会，风雨苍黄，历尽浩劫，日渐颓芜。所幸得逢盛世，重新打点江山，南京人民于甲申之年启动整治宏图，斥资五十亿，搬迁十三村，移民两万余，增绿七千亩，新建栈道，呼集物种，辟出诸多公园，重修两大陵墓，一时气象万千，如画卷新展，岭苑初洗，经典再现。金陵古城，自此更可俯仰岁月，迎迓远近；中华文明，由此增一聚气之谷，读解之门。主事者命余作文，方落数语，已烟霞满纸，心旷神怡。

　　余秋雨己丑秋文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