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母亲寄书到天堂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此曲每每响起，母亲似乎就又回到了我的身边，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母亲节，欣然命笔，寄书到天堂，以此缅怀。

托尔斯泰有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父亲遭人陷害英年早逝，那年我六岁。突如其来的灾难犹如天塌地陷，一夜之间，将我全家送入地狱。

至今我都清晰地记得，在早春凛冽的寒风里，母亲挣脱众人的阻拦，悲嚎着跳下父亲的墓穴，拼命阻挡棺木下葬......。那悲痛欲绝的场面，深深烙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刻骨铭心，挥之不去。

父亲下葬那天，天气格外寒冷，铅灰色的天空低沉着，远处的群山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墓地的松柏随北风野狼般呼啸，狂风席卷着地面积雪如飞沙走石般飞扬，送葬的人群嚎声震天。远处村落鸣放的元宵节爆竹声由远及近，家家庆团圆，唯独我的家，被早春凛冽的狂风摧毁、撕裂、吹散。一家人，转瞬间阴阳两隔，地下人间。

父亲去世后，母亲在街道裁缝和洗衣，以此补贴家用，一人支撑起四世同堂的七口之家，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那时母亲刚满40岁，正值壮年，转眼间，白发苍苍！上学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吴子胥一夜愁白了少年头？

“生活再艰难，也不能难为孩子。”

这句话时常挂在母亲嘴边，正是这一坚定的人生信条，让母亲一人顽强地撑起了塌陷的另一片天空，奋力维系着一只风雨飘摇的“破船”。母亲就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常青树，顶天立地，时时为我们遮风挡雨，抵御酷暑严寒；时时为我们展现一片生命的绿洲，点亮人生希望之光，指明人生奋斗方向。

一次，舅父和姨妈来家做客，我亲耳听到屋内传来的话语：

“寡妇失业的，孩子的书就甭念了，趁早给孩子们找个事情做做，就别这么苦拔苦掖的了。”舅父极力劝说着母亲。

 “我就是讨饭，也要供孩子们念书，就是出国留洋，我也要供，除非他们自己没那份儿出息！”

母亲坚定的回应，如重锤夯实在我的心灵深处，学生时代，对学习我从来不敢怠慢，否则愧对苦命刚强的母亲。六十年代初，我们兄妹先后跨进了高等学府，这在当年的贫民阶层还是凤毛麟角，令街道邻里十分羡慕。

漏屋偏遭连阴雨，破船专逢顶头风。

1966年夏天，文革开始，红卫兵查抄了我的家，缘由何在？父亲莫须有的罪名！事发那天，我恰巧回到家乡的那座古城，刚刚跨进家门，摄入眼帘的景象令我大吃一惊！院落里狼藉一片，如同战败的沙场，室内如同遭遇了抢劫，连一床被子都未留下，母亲衣兜里的零花钱竟然也被抢走。我平生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什么是洗劫一空！什么是家徒四壁！什么是一贫如洗！

心力交瘁的母亲已经木纳，两只手紧紧地牵领着两个孙女，一个两岁，一个四岁，呆呆痴痴地畏缩在墙角里。两个孩子紧紧扯着奶奶的衣襟，不说话，也不哭泣。我的突然出现，母亲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视着前方，眼中却没有一滴泪花，呆滞的脸胧上写满了忧愤和哀痛，陷于极度的悲伤和绝望之中。

“长歌当哭是在痛定之后的”。

人伤心至极，就不再呐喊；人悲痛欲绝，就不再哭泣，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目睹家中满目的凄惨和悲凉，顿感一腔怒火涌上心头，盛怒之下，我一把火点燃了院落里的残留之物，只见熊熊的烈火将眼前一切瞬间化作灰烬！什么革命理想、政治前途，统统如大厦将倾，哗哗啦啦倒塌在地！学生时代的天真烂漫、年轻人的美丽梦幻，所有一切，顷刻间化为泡影，随着燃烧着的烈火付之一炬，霎那间灰飞烟灭！

祸不单行，福不双降。

自此，深受重创的母亲一病不起，不久与世长辞，终年55岁。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去世那天，是农历的正月初十，公历的2月18日。母亲的最后一顿晚餐，就是我亲自为她包的饺子，那是她一生中饮食的最爱。

“好吃不过饺子，暖和不过小袄子。”这是母亲生前的口头禅，而每每她将包好的饺子下锅时，都会与我调侃：

“南面来了一群鹅，噼里啪啦要下河......。”

“哈哈！又吃饺子啦！”

尽管过早失去父爱，但有母亲的精心呵护，我依然享受着避风港湾的温馨和欢乐。

人们都说，饺子是团圆、吉祥、富贵的象征。可母亲离世的那一天，饺子却成了我们母女的诀别之物！

母亲的愤然离世，令我痛不欲生，仰天长啸，苍天无珠！

父亲过世后整整15年，还是在那长满松柏的墓地里，还是在那铅灰色的天空下，还是在那早春凛冽的寒风中，哥哥在母亲的墓前捶胸顿足，整夜长跪不起。呼天不应，唤地不灵，命赴黄泉，无力回天！

亲生母亲，世上唯一，一旦逝去，永不复回。

不堪回首的往事，常常令我声泪俱下。

母亲弥留之际，最大愿望莫过于能得到父亲落实政策的消息，还父亲一个清白。但残酷的命运总是不能随人所愿，她却没能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父亲地下党侦缉人员的特工身份才得以落实，市委组织部迟到的公函就犹如一纸空文，实在是来得太迟了！那时，母亲已过世二十多年，也只能以此告慰九泉之下的亡灵：

“妈妈，可以瞑目了。”

可叹命运多舛的母亲，一生穷困潦倒，抱恨终身，命赴黄泉！

对母亲的养育之恩无以回报，一直是我们兄妹的终生遗憾。每逢有关母亲的纪念日，或生日、或忌日，我们兄妹不约而同，都会以包饺子的形式予以祭奠。

母亲生前常常声情并茂地讲述“妈妈就是活佛”的故事......，娓娓动听。我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热爱和崇拜自己的母亲，如果有佛，母亲就是我心中供奉的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