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我们的爸爸叫二叔】
(2016-11-29 01:10:13)
1妈妈早死了。她死了，我才敢大胆回忆。
2爸爸也死了。他刚一死，我才敢于说出。
3之前不敢，那是禁区。幸存者听不到，也看不到。我是一堆劫后余生烂事的残渣余孽。
4我吃屎。生活的屎，略等于记忆。美好的记忆是大家的，我吃美好拉出来的屎，与丑陋毫无干系。屎是真相的代名词。
5我是二叔的儿子，而不是爸爸的。二叔应该是我的亲生父亲。绝对是。
6他把我妈强奸了。
7爸爸知道么？男人不是傻子。男性是傻子，男人不是。
8可爸爸的遗忘机制太厉害了。可能他拼命搞女人，就是为了移情。
9这样他才能洗净耻辱。见不得人的耻辱只能自作自受、自消自灭。男人不是傻子。反刍痛苦的男人才装疯卖傻。
10我叫路得。跟圣经毫无干系。我们这儿的人跟中国大多数人一样，没信仰。
11唯一不是信仰的信仰就是苟活。苟活等同于勾践。
12二叔被零碎宰杀了，全世界的畜生，死得也比他轻松。幸好我不叫他爸爸，而叫二叔。
13我跟他唯一身临其境的交集，也不过那天晚上，我们过了一个节。吃完饭后，他囫囵个出去了，早上就成了几块肉。
14那是他刚放出来的第二天。我不记事时，二叔就被抓了；等我十三岁，他刚加刑出狱。原来判的是十年，鉴于改造期间，他桀骜不驯经常犯浑。
15那顿饭吃的是面条，白菜鸡蛋卤，外加虾皮。记得他跟爸爸喝了一点酒，然后就出去了。这天应该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16他去的那家，女的曾经是他的相好。或者说一直是他的相好，坐牢期间，那女的好像带着孩子去看过他几次，以至于回来总要挨打。她男人弟兄四个。加上老头，五个人才把二叔砍死。
17二叔刚推门进去，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棍。稳准狠，跟杀猪前使下的棍法一样。这玩意没法假设，怎么假设二叔多么厉害，也无用。即便武松，不也中了张都监和蒋门神们的阴招？何况二叔喝得有些醉眼朦胧。他跟爸爸喝的是本地60°的地瓜散酒。
18他该死了。
19他不该死。
20他活该受罪。
21活受罪。
22倒在地上时五条手持棍棒、长刀、斧头的汉子窜了过来，分工明确，跟干一头猪差不多。他们不砍脑袋，而是一人摁住脑袋；另外四人分头砍断四肢。这样二叔就成了一块肉柱。
23仅次于腰斩。
24他还能叫唤。
25疼等于叫唤。周围的人听了足足半个小时。他们蒙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
26天挺冷的，那叫唤声融化完毕后，死亡的闸门戛然而止。
27那女人和孩子，早被打发回了娘家。
28那孩子，是个女孩。现在我们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30很久以前，丰镇有两个逃荒而来的兄弟。他们来自何处，从不谈及，反正两兄弟，来到丰镇，再也舍不得走了。
31划成分的时候，他们被划为了贫农。
32问题在于，没女的愿意嫁给他们，最后，老大只能找到我妈这种富农家庭出身的剩女人。我妈长得不错，可惜成分不好，竟然没人敢要。
33我老婆比我小三个月。也就是说，二叔进监狱前，把我妈和我老婆妈的肚子都搞大了。
34但他进监狱，却与此毫不相干。
35他强奸了一个女知青。
36没枪毙他算是侥幸，可能女知青家庭出身属于港城某个资本家吧。
37二叔身高一米八八。
38二叔飞檐走壁。
39丰镇第一好汉，这没的说。
40我们没一个像他的，包括我爸爸。他身高才一米六多一点，而我还不到一米七。我老婆竟然比我还高，要是穿上高跟鞋的话。
41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她一无所知。她和她妈都没回家，包括那年过年。“我爸爸不让我们回去，说过完年就带我们去东北。谁知道到六月麦子收完了，他才来。我们直接去了东北，我在那读的中学和高中。”
42他们都没事。投案自首后，关押了一段时间，就都放出来了。
43二叔活该。
44我也这么觉得。
45听我说完，我老婆也这么觉得。
46我们的结合算乱伦的结果还是乱伦的肇始？
47接下来的故事该如何讲述？谁讲？谁回忆？
48我在丰镇读的中学。那所垃圾中学没人能考上大学，稍微好点的，大都异地高考，即将户口转到东北或新疆（丰镇有“出关”——山海关和嘉峪关——的传统），在那儿参加高考。两地分数线相差一百多。我考了个专科，它的名字叫阿城师专。在那儿我遇到了我老婆。
49我们的家也在阿城。
50妈死在我读师专第一年。爸爸死在我们女儿十五岁那年。
51二叔葬在那里，我真不想知道。
52没一件属于他的物证。
53他是个祸害。都这么觉得。活该属于禁忌，即日常语言中不能提及的那个词语。
54我们的孩子挺健康的，看不出任何近亲结合的畸形征兆。
55我严重怀疑上述推理过程中的分岔。
56特别是关于二叔与我老婆的妈妈的。
57她还活着，跟我们在一起。
58我叫她妈妈。
59我和老婆的“爸爸”脑溢血后，成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60很快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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