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
(2016-10-31 20:50:05)
王老头跟猫一起过,多年来一直这样。跟他聊天,猫是主要话题,或者引子。
王老头下山赶集,回来必须汇报“买了鱼”。那是给“它”买的。——那猫的性别还重要吗?
第一次去王老头家,目光逡巡,搜罗这只猫,发现它不过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破猫。或者老破猫。
春天,到处且整日刮大风,王老头说猫发情了。我们知道这猫算是壮年猫。
对王老头的记忆,好像只有这么多了。若没有这只猫,大概记忆也不愿往深处走。记忆比猫还慵懒啊。
那胡同很魅惑人的,所谓荒凉,也不过如此。我的世界本然荒凉,王老头那荒凉的胡同及其庭院乃至周遭,大概荒芜得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草和木大致也是石头骷髅暗地里生出来的须发。只能记住这些,趁着寒冷的门尚未阖上。
老人和狗抑或孩子和狗,必须与拯救或保护有关。老人与猫则只能沉陷于相对默然。很多年来,我喜欢前者,觉得热闹;现在我觉得后者才是实然,毕竟童年与猫一起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我母亲大概也如此,她快死了。现在我想起那只变成葡萄穗的猫,倒也觉得温柔无比,而无伤感。
伤感是尚未荒芜的田园,如果我的记性还好使的话,那猫的晚景极其残虐悲苦,大概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仅为了不断咳血抑或吐出那些消化不了的混杂在脏器零碎中的玩意。
吃是为了呕吐,如此对我的刺激,使我总诅咒它赶紧死去。其实她是个母亲呢,毕竟是我们家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生了几个小猫的猫。
那几只小猫多可爱啊,可惜18岁后的我似乎对动物特别冷漠,大概视界词典中积蓄起来的都与“肉”相关。如果我能忏悔的话,那只能向这只悲苦的小动物,低下更卑微的头颅。生命意识这门课,我确实越来越不及格了,仗着年轻,仗着力气大,仗着不怕死。
可惜那年小猫没人要,我们又无法养活这么多,只好草草送人算了。总有人要猫的,毕竟它即便不捉老鼠,也算是一个伴儿。
老猫身上斑驳陆离的,比犀利哥还邋遢,因为她越来越怕冷,只能冒着余烬的危险而躲进炉膛里。再说,什么老了,神经都会麻木一些的。悲苦这个词,属于老者的单纯词;反之,痛苦这个词则具有多义性,丰饶无比。
用悲苦之时,禁不住想到本雅明所谓的“巴洛克悲悼剧”。悲苦这个词像肉中刺一样,扎进记忆之根里,而且永远不萌发叶芽。
它紧邻着枯萎的一圈圈皱纹。
王老头大概早死了,要么没死。反正他坐在记忆的座椅上,沉默不语地看着那只越来越年轻旺盛的猫。
我母亲应该快死了,要么已死。反正那只猫确实变成了葡萄,毕竟之前那葡萄好几年都不结穗子。
它是唯一让我暗中流泪的母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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