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辛姐睡觉之后的第n天，她请客，请了一大帮干部和能人，也包括我。我是例外，因为睡了，算自己人。干部本来也是能人，能人未必干部，所以能人和我都尊重干部，将他们视为上客。

买菜时，辛姐叫了我，一起下山。我们住在雨城山庄，雨城本来就是一座山，我们好似山的大奶子头上的一道纹身，如果蝴蝶迷还活着的话。

——新鲜的驴肉。

——是吗？辛姐停下了。

——绝对新鲜，刚宰的。

——那给我来二斤。张姐掏出钱来。

那不是驴肉，像马肉。那天我想告诉辛姐，又没舍得张口。其实是骡子肉，请客那天，能人张龙趁上厕所时，悄悄跟我说。哎呀，难怪我也觉得全是粗丝，还以为马肉呢。骡子肉，绝对没错，张龙信誓旦旦。我相信他，因为他是能人，家里有骡车，后来换成了马车，再后来拖拉机，现在是汽车，未来一定气垫船。张龙和我，都跟辛姐睡过，我相信这样的人。

很多年前，我母亲给我十块钱，让我去街上买驴肉，结果转了半天也没买到。我分不清牛肉驴肉马肉骡子肉与羊肉差别何在。如果看蹄子，那常常张冠李戴的。

很多年前，我走到公路上，看到一头骡子倒地，四蹄朝天，跟高射炮一样。那车上载着满满登登一车生石灰。雨城是一座山，骡车特别多。久了，我觉得自己跟骡子亲缘。我不爱人类，因为他们太乐观，我只爱畜生和太监，骡子是畜生中的太监。

我母亲被父亲打跑之后，我就成了离家失所的流浪汉。记得那天她包了驴肉饺子。从小我吃不惯带馅的东西，觉得有罪感，怎么说呢。在动物和树木面前，我觉得自己丑陋不堪。

所以我没未来，和骡子一样，我们都没有未来，而只能在场，暂时、瞬间和过渡，如果这是现代性的话。

十七岁这年，从学校敞开的窗户里，一览无余看到一片淤泥，一辆双骡车陷入其中。鞭子至少响了五十下，我觉得鞭笞原来仅仅是施虐狂的快感体验。人和畜生乃至植物，并非生来而受虐的。春天不杀树，这是先人的教诲。

辛姐请客那天，我好像吃了一口“驴肉”丸子，而后悄悄吐了。于是，再邀请我陪睡时，记得我嗫嚅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句像样的托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