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魂灵的花名册

初三毕业照了，两张照片：一张毕业合影，一张一寸小照。都不见了，谁家有呢？从不参加同学会，基于自惭形秽。

初一第一次照相。三宝同学出于道歉，非拉了我放午学后跑到大街东头的照相馆合了一张影。背景为栈桥和凉亭，“我”到底什么样子，真记不起来了。而丑陋是必须的，我源源不断提供的如同鼻涕和臭屁等值的感官审美镜像。那照片存放于三宝家老房子东屋镜子下面的相框里。炕上，对着木格子窗，三宝的姐姐踩着缝纫机，永远不停歇的嗡嗡声。这画面陈旧亘定，酸辛无比，黑框木格子窗上方敞开的光影，牢牢将身着白素衣衫女子的青春，定格于我们从照片中俯瞰的铁栏。

我的灵魂消泯于十三岁这年的初夏。

北京汽车厂图书室借书证上的照片，是从高中毕业证上撕下来的。我永无勇气自费进入照相馆而自拍一张。

港城血站献血证上的照片来自于大学团员证。

每一张证件上的照片，早晚会被我撕下来，重复利用。典型的拆了东墙补西墙。

这方面，我像吝啬鬼之于死魂灵的买卖艺术。

2

 

那房子跟刀切过的一样，我指的是其西山墙那一面。上面跑着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猫和小狗。石头啊，石板。经年缝隙里的泥，骨头的质感。

 

刚在他们在房子所处街口以西谈论着什么，而后熙熙攘攘出来，汇入集市人流。

 

三宝的头发白了许多，脸型越发方正。人家死老婆都变瘦，你倒好，怎么焕发青春了！三宝哈哈笑着，掏出三个铁盒子来，给你的烟。从哪来的？给你你就自管抽吧，不要问。中午去老方家喝酒。

 

正月初二，去老方家喝酒的人不外乎那几个。——我们用不用带点东西？三宝说不用了吧。你喝白酒，我们要么啤酒和红酒。——我一直头疼，不敢掺和酒。

 

 

3

 

牛头和马骨堆在柳树下。蝙蝠飞出来的时候，贴近了墙背面的阴影中。

 

有人在敲打骡子。车轮陷入泥坑中。大街中间，开膛破肚，再酷烈的太阳，也无法填满那些坑洼；表层干裂而内芯淤泥。

 

尘土飞扬的记忆。幽灵安排着自己的一日生活。那月光沾满了瓦片，再枯萎的一棵树，也会收容几把鸱鸮啼叫。

 

4

公鸡老太拄着拐杖，探头往胡同里看。所有孩子都怕她，她的满头白发。跟她同吃同睡的大公鸡，将脚趾印在蓄满沙土的胡同口。围绕着那棵洋槐，一圈神秘的图符。

 

5

杀人发生于后半夜。六个人埋伏于门背后和屋子内，手持棍棒刀斧。他们提前分工好了：先击打头部，而后斩断两脚，再砍掉胳膊，最后凿开脑袋。六等于一，一人做事一人当，老者将自首并成为主犯。

 

三宝是血案的第一个发现者。早上从相好的家中出来，经过聋子酒馆门口，看到了一领苇席上面覆盖了一层白霜。星星点点的红色。

 

6

被击懵的感觉什么样？我记不住了。疼也记不住了，疼到极点犹若麻木。自后的碎裂和震颤变成声响。那一连串的声响，仿佛发生在另外一个躯体上面。幸好我屠宰过牲口，所以感同身受。

 

女人是祸水吗？不是。我自作自受吗？不是。该死的我，该来的早晚要来，越早越好，越快越好。——我们早应该麻利点结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