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接到秃子先生的指令：快起来，去渡口迎接特使！

     寝室也是办公室。不在办公室就在寝室。在寝室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如此大致织造了我的白昼日常生活。至于晚上，则另行编缀。

     刚开始，秃子先生大为不满。后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后来也就习惯了。所谓隐退式的博弈与抗争之结果，如此富于弹性。

     未尝不是中庸。中庸就中庸吧，盗亦有道。现在我将折叠的身子一节一节推拉，摊开，而后伸展了几下，终于成了一把拐尺。

     这拐尺刚才一直碰触并测量着那个奇妙的梦，并将那些碎片衔接成一个连贯的故事。现在，它又散架了，因了秃子先生的突兀干扰。秃子买我的账，却又必须做出一副六亲不认、发号施令的强硬态度。

     道亦有盗，才能掩耳盗铃。

                             2.

     走出屋子。

     外面和屋子没区别，只是嘶嘶的风声和郁郁的光线感觉有些聒噪。

     受不了聒噪。屋子仅是一个过滤器。

     置身于外面的是身体。这身体因为风和光的侵扰而形成了感知。

     能看见山下的河流入海三角洲，那座岛屿罩在散发蓝色的水汽里。渡口周围没人，也无船只活动的迹象。树们作出的跃跃欲试姿态，似乎昭示着某种不详信息，只是根扎进大堤里，有种拔不出脚的狼狈。 

                               3.

     大院里静悄悄的。

     各位置的卫兵似乎凝结成了水泥柱。

     季节走到这里，变成了两种色彩，一种冷灰色，一种枯黄。冷灰为冬春，枯黄为夏秋。冬春分为冰期和无冰期，现在属于冰彻底融化于对面风的时节。是的，四种风，对面风来自岛屿对面，从那吹过来，吹拂着山岗与大院。

     背面风则从山岗往山下及三角洲、岛屿、海湾上吹。还有左面风和右手风，这两种交叉风带来的都是沙尘，由此布局了春秋的枯黄色底片。

                                4.

    下山要越过一个斜面断崖。有本事你就飞，没本事就乘坐吊筐，由两头八个看守轮换值班来转动摇杆、牵引绳索，将人和物来往输送。

    吊筐分两种：人坐的和盛物的。人坐的分单人座、双人座、四人座、八人座。再多就没了，只能等着下一轮。更多的细节描述，在此不能透露过多。

    现在我坐在斜崖上，看着空无人迹的渡口，然后用鼻子吸了两根烟，禁不住又打了个盹。看守工们也大都或卧或坐或依，养精蓄锐过春秋。

                              5.

    突然，我飞了起来。

    借助势能，通过踮动两脚，并踩踏着谷底崚嶒凹凸的各种落脚点，踏波无痕也矫捷如猿，如此借力，径直到了通往渡口的防波堤。

    那时，特使大人的船也恰好接近了泊台。

    船工将缆绳扔给我，将其拴在锚柱上。而后，我搬起两块跳板，让船工搭好。然后船工打头阵，引领着特使大人及其助手小心翼翼地踱到我伸展的位置。自始至终我一直伸着手，虚拟出一副打掩护的样子。

     但也正是这种虚幻的十字平横木，他们大概才感觉到安稳。其实，那水很浅薄的，只是被污染了，才显得黑沉幽深。

     跟特使先生略作了一番介绍，并转引了秃子先生的欢迎词，然后引领他们顺防波堤往山上走。

                              6.

    到了断崖跟前，顶上的壮汉们早已坠下吊筐，是四个人的。船工被我们打发回了渡口，他似乎有些不太满意，却又不得不忍声吞气。我附耳告诉他，亏待不了你的，有特使大人的好处自然也有你的一份，这样公平吧。确信得到了我的承诺，他才欣欣然地走了。

    坐在筐子里的特使有些恐惧，一手抓紧了筐沿，一手抓紧了我的胳膊。后来又靠在了我的怀里。我趁势抱紧了他那瑟缩不已的身子，并不断地哄着他，没事的没事的，闭着眼，很安全。

    助手也跟着闭上了眼。

记得特使是一个小胖子，而助手则是一个大汉。如此搭配似乎天经地义，好像历史上伟大人物大都如此。

                            7.

现在我们到了断崖另一头。

通往大院的一百多米石子路上已铺上了红地毯。军乐队也早已守候在此。筐子刚一落地，军乐队就滴滴答答地演奏起来。

特使大人骤然来了精神，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助手赶紧递过折叠好的手纸。特使整整领带，顺便梳理了一下稀疏的几根倒塌的头发，咳嗽了几声，迈着小方步朝着秃子所引领的一干人马而去。

    我的使命早已结束。至少上午没我的事了。特使似乎对我不在意了，他们要巡查一会，捎带着检阅。当然，有些积累已久的案件也可从此解决。而大院专用厨房，好几天前就已展开了准备工作，附近海陆空各种飞禽走兽生猛海鲜，莫不一一齐备。

                              8.

欢迎仪式一结束，趁乱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重新睡了一会。午饭也不想吃，我只想休息，觉得太累了。

是的，闲得累倒是其次，最主要的在于这段时间最多一天开过十二个会，平均一小时一个。何况晚上还要夜班，准备各种资料。我平时可以无法无天，大敌临前，则要给秃子先生一个面子。

    不得不面子。而且我还有一项任务，这任务大概特使先生下午会去光顾。

   我们的资料都放在会议室内室，特使大人回去抽查的。

    9.

现在我陪着特使大人与助手，去了后山。那儿有一个很大的废弃石矿。顺着人工路下去，到了底部，即能看见一汪水。

特使大人和助手夹着我，到了坑底水边。

啥也没有啊，特使自言自语道。

助手也左顾右盼。

我说不着急的，等会有你们好瞧的。

我嘱咐他们不要动，自己则跳到了一块浮出水面的石头上。我伸开双臂，保持平衡，而双脚则左右上下原地踏步，如此振动了一会。

水面下沉，并浮出了许多龟壳一样的石头。再振动一会，石头上攀附了许多黑藻一样黏滑的东西。

——大人，您看见了吗？

——看见了。特使的嘴张开了，眼睛几乎挤爆了。

——这就是我们的实验产品。

——哇，助手禁不住惊呼。它们是什么东西？

——还没命名呢，这需要特使大人亲自赐名。

——呃。特使说道，我能上去试一试吗？

——好的。我跳下了石头。跟您说吧，这块石头是振动仪，它底部与水底相连，其它石头属于饲育台，专属它们的。我们把食管中配置好的卵子，射到石头上，它们自动黏在了上面，而后慢慢生长。水中的各种矿物质，就是它们的养料。

  10.

  特使大人学着我的样子，跳到了振动仪石头上。

  助手也模仿了一次。

  他们惊讶极了，啧啧称道。

  特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你试验过它们的营养价值吗。

  我说暂时没有，要经过您的特批，然后我们就展开下一步计划。

  好的，那我等着实验结果出来，再决定是否大规模生产。

  我们络绎重返回了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