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阕

年根底的一天晚上，下着大雪。大概戌时左右吧，一个人出现在了风镇大街西门朝北的一家门前。

窗子黑魆魆的，来人摇了几下门哗啷，也没动静。来人吆喝两声“睡了没，宽谋？宽谋，你睡了？”还是阒无人声。

来人折身去了对面聋子酒馆。那儿有灯光从门缝射出，大概有人在聚赌。来人敲了一下酒馆的门，聋子出来了，一道光照在来人苍老的脸上，“你找谁？”“宽谋在这？”聋子没言语，折身进去了。

一会儿有人出来了。酒馆的门又关上了。

——你找我？

——你宽谋老二？

——是啊。

——走，家里说吧。

宽谋领着那人去了对面自家，推开门，寻到洋火，点上了放在炕头桌上的油灯。宽谋不吃烟，也没开水，冷冰冰的屋子，寒气涮人。来人坐在靠炕洞边上，那儿略微有点热乎气。被窝卷一览无余地摊在炕上，大概光棍都这样。

来人道，我盖家庄的，英谋是你老大？

宽谋道：是老大，死了（宽谋掰着手指头）整五年了。

来人道：这家姑娘官名叫盖美英，烧三周了，死时十八，英谋多大？

三十六整。

那差得也不算大。大男配小女，正合适。咋样，宽谋，你要同意，我就跟盖家庄那边说说，反正近便，我多跑两趟，这个媒我来做，成了，你们两边该怎么答谢照规矩来，配对办事的日子，咱一起择，最好年前，越快越好，怎样？

宽谋很响亮地说好。来人兴匆匆走了。

下阕

这年宽谋三十九了。寒食节。

给哥嫂上完坟回来，远远看见聋子站在店门口招呼，宽谋，过来。

啥事啊。

你过来就知道了。

宽谋拎着竹篓子，进了店里。

店里没吃饭的，只有一穿得很破、头面灰蓬蓬的女子坐在桌子旁，一只胳膊肘压在桌沿上，挨着一个大概随身拎着的包袱。

这就是给你说的宽谋，没骗你吧，人高大壮实，不吃烟不喝酒好脾气，又有手艺，耍单，有个哥哥死六年了，刚跟这边盖家结了鬼亲，不用伺候公婆，过的净是恁小两口的小日子，——你看怎样，跟他过肯定你说了算，他也正当年，知冷知热拿你好。

那女的没言语。

聋子又问宽谋，你觉得咋样？

宽谋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这、这……

聋子不耐烦道，给你个媳妇你要不？逃荒来的，家没人了。

这是一九三二年的事了。

附录

先考先妣牌位——

宋宽谋（1893-1987）

林英美（1913-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