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辆车。驾驶室人未下，另外两个携手抬起箱子，动作老练，配合默契。司机有所视也无所思。机械化，机械人，机械动作。连车的轰鸣声、垃圾箱的碰撞声、拖曳时摩擦地面的声音、垃圾卷入车厢的咣当声、箱子扔进铁皮屋的落地声，亘古如一。

         两个穿灰蓝制服的粗矮壮汉，一左一右分别跳上驾驶室的脚踏板，那车似乎在打嗝，进而屏息倒气，然后才又轰鸣了起来。

        这声音分外熟悉。这声音我听了八年。听到这声音，明白车子要开走了。这一间隔声意味着轰鸣即将远去，五分钟的垃圾收集工作结束，而黎明已至，鸟将初啼，我也该安心入睡了。

        八年后的今天，凌晨四点，我坐在台阶上，真正目睹了这辆垃圾车的整套工作过程。目睹也是分解，包含了倾听，对声音的还原，对音响的画面复制。无数妄想与虚构的细节，现在一一激活。

       我闻到了灯光的煞白气味，却闻不到一点垃圾的气息。

       它们都包裹在黑色的大小不一的塑料袋子里。

       绕整个校园一圈后，车子最终去往哪里，也不得而知。总有一个地方可去，总有一个场所留存。三个人，工作完后会干嘛呢？

        凌晨四点的街头什么样呢？如果春末盛夏乃至中秋，四点天光放亮或已大亮，清扫垃圾的人，赶车的人，下夜班的人，睡了一觉的酒鬼，来往市场的人，早起健身的人，出没于不同的街头。隔离栏中的车流也稀疏，大街袒露出苍白疲乏的面容，而各种各样的垃圾也一览无余，一方面恢复了原形，一方面裸呈出自身。

       

       你知道最怕的是哪种人打车吗？

       两点的？

       不。

       喝醉酒的？

       不是。

       哪种？你说——

       凌晨四点的酒鬼。这类人泡了大半夜的酒，醒醒睡睡鬼鬼祟祟懵懵懂懂晃晃悠悠神神叨叨影影绰绰，是最难对付的。我遇到一个，他上车也没说去哪，只让我往前开。照往常这个点我要回家睡觉了，于是我就朝着家的方向开。快到了，路边停车，他没问我到哪了，愣是坐着一动不动。我说先生你该下车了。他还是不下。反复几次，我开始愤怒了，心想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就拿起手机准备拨打。他开始说话了，你报警也没用，我这有钱，他从防护栏缝里扔进几张大票来，我又不是没给钱，你打电话有屁用？那你到底要干嘛？不干嘛，我只想坐在车里，随便你开随便你停。我操，开了这么多年车了，还有这样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陪着呗，开一会停一会，直到他彻底清醒，彻底恢复理智，才了事。这个人是喝酒又醒酒了。这类人凌晨四点左右特别多。他们都很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