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1960年2月。
安东尼奥电话。
办公室第九层窗子。
视景。
莫斯科大街。
灰蒙蒙,没有下雨。
他想做爱。电话是给皮条客或老鸨——埃尔梅里娜的。
她将为他安排一个姑娘。这是悬念。这是戏剧性结构的一部分。
这是故事主题的导火索,从此他将坠入什么样的罗网?
现在,故事场景转移到埃尔梅里娜太太的住所了,米索里广场附近。
现在他开始用视觉塑造她——她性。
安东尼奥与拉伊德。
当拉伊德开始脱衣服时,安东尼奥震惊了——他以前遇到过这个姑娘,在加里波第大街。在一个奇异的乱街区,他遇到了这个下等姑娘。十八岁的天然之美,打动了他。
那一霎,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在极短的一霎,他们的目光交织到了一起。在那次以后,日子一天天过去,工作,旅行,各种各样的人一个接一个,安东尼奥再也没去想那个姑娘,她那让人心动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中消失了或者说被埋到了记忆的最底层。
第二次。
他有点害怕再见她,尽管他很想见她。事情可能会复杂化,他会陷入圈套之中,会陷得越来越深。这个芭蕾舞女演员的吸引力……
现在他竭力想要遗忘她,或者说当神秘感不再维持,那么对她的思念也就退潮并变得索然无味了。他去找女人并不一定是为了满足欲望,而是屈从于一种恶习。他想尝尝同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姑娘鬼混的滋味。
他去了剧场,看她们彩排——舞蹈只不过以优雅的方式表现做爱,其余的只不过是矫饰或愚蠢行为。妓院那些几女的淫荡动作同芭蕾舞女演员那种深刻而细腻的勾引和诱惑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他看到了她。祛魅的小说叙事。
他和她,现在存在着一道墙。她有两种生活——一种卖淫,一种芭蕾舞演员。
他却感到受了侮辱,他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艺术家,受到了别人的伤害。
这一次,他们的失衡关系有点恢复平衡了。安东尼奥实质很在意她,而她则慢慢凸显了内心更真实的一面。
她撒谎也是提防。她不得不小心。她有自尊。她有自己的态度和价值观。她有些无奈的难以言传的秘密。她在忍耐,在服劳役。
问题是她真的离开米兰去罗马吗?谎言织造的她的生活,那一个面具才是真正的她?文学叙事的魅力在于,追问就是理解,疑问就是谜底,好奇就是拷问,凝视就是读懂。
现在他们重构了一种属于二人的生活。只有这里是他逃避现实的唯一场所,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感到自由。发现这一点,其实也是跌入深渊。——他爱上了她。他所迷恋的并不是她的肉体,而是一种深不可测的魔,好像一种崭新的命运吸引着他。
现在故事终于进入了危局——出现了一个马尔切洛,这个人与安东尼奥共同面对拉伊德时,会产生什么样的矛盾冲突呢?
她其实就是他的问题,一个让人拼命去思考的问题。
同她相比,别的姑娘都是些死人。这座城市因为有了她才能生存下去。她坚定、倔强、自负、蛮横、厚颜无耻、傲慢无礼。在那些堕落的人和物之间,在暧昧的声音和灯光之间,在公寓房的阴影之间,在水泥和混凝土墙之间,在令人发疯的凄凉氛围中,她是一朵鲜花。
主体的换位,SM欲望逻辑的语法转换,开始生成。他开始失去了自我,他成了她的奴隶。奴隶是为镜像而存活的他性自我。——你知道,没有我,你无法生活。
与她交往,你得厚颜无耻,问题安东尼奥太正经了,太认真了,他的人格结构太稳固了,其实也太脆弱了。脆弱的自我,经不住镜像的坍塌和模糊,便坠入了灰尘和废墟中。一个男人,一个可以自豪的男人,一个有知识的男人,一个成功自信的男人,竟被一个并不坏但可怕的姑娘给搞得晕头转向。他昏了头。
爱与死大概是这类故事的基本主题。布扎蒂、纳博科夫、萨瓦托、雷马克所叙述的基型大致如此。布扎蒂的主人公也终将付出如此代价,实质也反映了这类故事的主人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沟壑。一种人类学意义上的媾和仪式,源自不平等的性别关系和等级差异。最重要的在于,性霸权如何参与了叙事进程,进而撩开中产阶级男人虚伪的面纱——那就是以爱的名义独占或购买。而她不愿意讲自己卖给一个出价最高的人,而且必须承认他的独占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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