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时期，我住在佘山下，东川君则山上。

也算一方净土了。

如果有月，如二人手谈品酒，而后披着一身斑驳月色下山，那况味极为妙造，难以言传。

某一日，竟遇到了鬼。

幽魂鬼。

月上中天，记得走出树林，正处于一览无余、毫无遮蔽的谷场。此时秋冬季节。

白色人形，伫立于不远处，似在等待什么。

自然不是我了。即便寓所，亦无一盏守望自己的焱长明焱之光。

走近，它依然赋予眼睛以一个披散湿漉漉头发的背影。那味道极为熟识，带有一种薄荷与仁丹的混合体。

这洗发水，是近期日本商人刚热销的品类。

恐惧有一些，但不葱茏，而近似初春沟畔萌生的绰绰草芽。是前行，还是后退，难以抉择，——抑或等它消失。

被它看见，从此你的背影上就烙印了一种气息，并通过叠合于你的影子中，而如影相随，与梦眠共舞，注定不得安宁。

我不想被它看见，自然不想前行。转身上山，也是前行。遂拿出烟卷来，划了火柴，点燃了。

依然一个黑发与白衫相映衬的影像。那白，大概拉长并裁剪的月光织造的吧。

阒无人声，此时能眺见的上海内城及其外滩，依然灯火辉煌。而所在的区域及周边，则近似海洋，为黑暗填平。

抽了半截烟，走上前去。

——请问圣母教堂该往何处走？

（它转身，正好对准月光，一张极皎洁的脸）

——跟我走就是。

（标准的腔调，不似本地人）

——那……您指示一下方位给我即可。

——对着月亮走即可。

——哦……

东川君尚未休憩，依然秉烛夜读。

——你怎么回来了？

——一言难尽。我将下山所历，一一道给他听。

——带我去看一下，如何？

我们步向原地。

发现只有一块残碑，上半截爬满残存藤萝。

而我丢弃的半截烟，插在香炉上。